医院里，吴芷坐在赵妞妞的病房旁边，她给那个固执的，不肯将校服脱下的小孩打来了中餐，这个孩子安安静静的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那里窗帘被风撩动，吹进来的风，带着秋季的味道。
窗外是瓦蓝的天，天空中掠过几只飞鸟，云层很淡，浅浅的白色像上香时的烟，一吹就散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鸟停在了窗户边，它正用鸟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但介于你现在的状态，我买了碗白粥，带了几份小菜，还有一碗鸡蛋肉饼的汤。”吴芷拿着饭放到小桌子上。
赵妞妞听到动静扭头看向她，看着从不认识的人给自己把要吃的东西一一摆好，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把桌子放到床上，看着她给自己扶正身子，在背脊后面垫上一个柔软的枕头。
“为什么呢？”她忽然问。
“什么？”吴芷正准备给陆风发个信息，问问今天的情况。
“你是在内疚吗？”赵妞妞问。
吴芷发送信息的手顿住，她有些震惊的望着赵妞妞，“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春树妈妈说过，一个人突然对你很好，他就是在对你有愧，比如我爸爸，他就是这样。”
“姐姐，我爸爸呢？他死了吗？”赵妞妞却说起了另一个问题，她的嘴皮干燥，旁边的嘴角有些轻微的撕裂，脸也肿了起来。
“你不要想太多，我们会抓到凶手的。”吴芷说。
“他要是死了我很开心。”赵妞妞扭头看向吴芷，那双眼睛漆黑的像是一口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拽着绳子往上爬，“我妈妈是被我爸爸打死了，我总会想，也许有一天春树妈妈就会跟我妈妈一样。但我想让她长命百岁。”
“姐姐，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那小孩自言自语道，“春树妈妈说，我们离开了爸爸，就是自由，但赵盼姐姐却说，春树妈妈离开了我们家，才是自由。”
............
赵不其家里，那株桃树下面，众人挖出了一副女性的尸骨，森森白骨下是当年那场惨案的沉默控诉，那断裂的骨，披上了一层黄泥，当年张不开嘴说的话，现在也说不出来，就像那首儿歌里唱的那样。
陆风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周围围在赵不其家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他们在说赵不其的死，也在说这个女性的死，说鬼魂报复，说罪有应得，说赵不其是孽做的多了，所以得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哦，对了，昨天夜里我看见一个很奇怪的人从赵不其的家里跑出来。”有个妇女端着一个木盆说道。
“嗯？奇怪的人？”做着笔录的刑警疑惑的问道。
“对。”那个妇女说，“穿的奇奇怪怪的，就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我还纳闷呢，怎么赵不其家里这大晚上不睡觉的，还搞这死出？平日里怎么玩也就算了，大晚上的也不嫌吵，我就张嘴骂了几声。”
“然后呢？”
“然后？我那时候睡得迷迷瞪瞪的，也没太看清楚，后来听见隔壁跑出来一女的，朝前面那个怪人叫了一声。”
“她们说了什么？你记得吗？”
“好像叫了什么盼儿。又叫了声燕儿。我后面骂完了就关窗户继续睡了，大晚上的那么黑，我也没看清，也许是我看错了听错了。”那妇人瘪瘪嘴，耸着肩，“谁不知道他做的那些缺德事，指不定是报应。”
“赵妞妞的小姨是吧？你过来一下。”陆风叼着烟，靠在墙边，他目光转向那个在人群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
“诶，怎么了？”赵妞妞的小姨一边拿手里的纸擦着头上的汗，一边耸动着自己肥胖的身体，她原本是在跟旁边的人聊着赵不其的事情，说赵不其欠她的钱，说赵不其那新找的漂亮的媳妇，说赵不其无恶不作。
陆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怎么发现赵不其死了的？”
“我早上来这里找赵不其，催他快点把上次朝我借的一千还回来。”说起这件事，她气的双手环抱在胸前，“这钱欠了我半年了，到现在还没还，每次来找他，要么就是没有钱，要么就是不在家，这不，今天我又过来找他了。”
“呸。”她朝地上吐了个口水，“真是晦气，大早上的见到那个场景，我得做好几天的噩梦了。”
“你当时没有发现在房间里的赵妞妞吗？”陆风问。
“他赵不其都那样躺在屋外了，吓都吓死了，我哪里敢进去了，就赶紧报了警。”她说道，“诶，警官，你说啊，他都死了，那我的钱......”
“你的这个事不归我们管。”陆风把烟蒂丢到地上，用脚碾灭，他转身再一次走进赵不其的家里，那里面东西一片凌乱，昨晚的混乱似乎被定格了，就像是一场定格动画停在了赵不其死亡的时候。
昨天还在警局里做笔录的人，今儿就惨死在家里，怎么就这么巧呢。
“有什么发现吗？”陆风走进去对正从桌子上拿起一支录音笔的关北问。
“一支录音笔，一张照片，还有一张留给你的纸条。”关北把证物都拿起来，转身看着他，带着点无奈，“怎么每个凶手都认识你。”
“我也想知道，大概是我长得帅吧？”陆风耸耸肩，他颇为自恋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跟关北交换了一下自己刚得到的线索，“门口赵不其家邻居说，昨天晚上见到了赵不其的妻子从院子里跑出来，也看见了凶手。”
“长什么样？”关北挑眉问道。
“凶手穿着小丑服看不到脸，但是她说，她听见赵不其的妻子喊了燕儿和盼儿，你说，会不会是周燕和赵盼？”陆风顺手接过关北手里的证物袋，里面那张轻飘飘的纸上写着和赵马志家一样的文字，“可是那晚的小丑只有一人。”
“要不我们大胆的假设一下。”陆风说，“你说凶手会不会是赵盼或者周燕她们其中一个？这两个案子就是同一个人所为？”
“物证科那边刚发来报告，说镰刀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只有布质手套留下的纤维。还有啊，现场的脚印里，有一个和上一个案子现场同样的脚印。”关北望着他说道。
“如果是这样，那我的假设成立的概率可以调高到80%的概率了。”陆风说。
“也许。”关北回答道。
“那赵不其的妻子呢？”陆风皱着眉，他的手无意识的捻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为什么她走的时候不带着赵妞妞一起走？”
“不知道，按照现在的线索来说，目前只知道她们三个彼此都认识。”关北说道。
“陆队。”顾航莽撞地跑过来，他的手抓着门框，眉头紧锁之下是一种难以置信地神情。
“怎么了？”陆风问。
“我们在这边发现了一些线索。”顾航说，“可能跟我们现在的案子有关。”
他们一起走到了偏房，说是偏房其实就是一个很小很破的小木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耀眼的阳光堪堪停留在门口，倾斜的照在门框上，又急忙缩了回去。
屋子里就只有一张单人床，床上是一张折叠整齐的被子，床尾处有一根细长生锈的铁链子，链子的尾端是被焊死在地上的，陆风和关北在赵马志家里也见到过这样的链子。
在床的另一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写满了字的本子，一支削的极短的铅笔就卡在本子的中间。
陆风摸索着把灯打开。
这灯的光也是昏暗的。
其中一本本子上只反反复复写了两个人名：赵妞妞、徐春树。
陆风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在医院的吴芷。
‘问一下赵妞妞，这个徐春树是谁？’
很快那边发来了消息。
那是一长串的语音。
“陆队，我问了赵妞妞，她说徐春树是她的后妈，还有，我在和赵妞妞聊天的时候，从她的语气中来看，徐春树应该不是杀死赵不其的凶手，最多算是这件案子的受益者，顺便，我想问一下赵妞妞说的尸骨是真的吗？”
“还有啊，陆队，我下午准备去一趟赵盼的学校……”
陆风首接掐断语音，面不改色的把手机放进口袋，他手指朝着宋其哲一勾，他在宋其哲探头过来的时候，拿手勾住他的脖子，语调恶狠狠地说：“你去陪你的吴芷查一下赵盼，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沟通。知不知道啊。”
“知道知道。”宋其哲在陆风的臂弯里挣扎着，“绝对遵守纪律，不公私不分。”
“宋哥，你还没追到吴姐啊？”顾航这傻孩子凑过来惊奇的喊道，声音大的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宋其哲没忍住给了他一脚，“就你话多。”
“就你话多。”陆风笑着也给了顾航一脚，“你吴姐那么好追的啊？”
关北撇了过来。
顾航连忙往后退，急忙嚷嚷，“我话多，我下次不说了，再踹，我都不用练臀了。”
“你小子还练...”陆风笑着一巴掌拍在关北的肩膀上，他戏谑的看向顾航的屁股，关北嫌弃的把陆风的手拨开。
外面刚还晴空万里，现在阴云密布，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雨水下的就跟有人拿盆水倒下来一样。
“看来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陆风斜靠在墙壁上，想点根烟，可口袋里最后一根烟在一个小时前己经抽完了。
山里下起雨来还是冷的，秋季的雨水在城里可能感受不深，但入了山，那雨水里的寒气几乎可以跟初冬的风媲美了，关北穿着比较单薄，一件格子衬衫外套，里面就是一个黑色的短袖，一条牛仔裤，当时穿的还挺舒适，现在冷的他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冷？”陆风靠在旁边斜瞥了他一眼。
“不冷。”他蹲在那里，双手揣在腹部，像只猫一样。
“嗯，不冷。”陆风轻笑一声，脚尖轻微的踢了一下关北的脚，一件大衣落在的脑袋上，他朝前走进雨里，雨水很快就打湿了他身上那件较厚的黑色套头卫衣，他迎着撑伞而来的赵启明，“赵村长怎么来了？”
“这不是突然下起雨了，我家里烧了些热水送过来。”赵启明笑着说，“下雨你们开车下山也不方便，我看你们都穿的挺薄的，这个季节山里要是下起雨起了雾，冷的哦，喝点热水去驱寒。”
“还是村长您有心了，真是雪中送炭，就急需这口热水。”陆风笑着说。
“哪里哪里。你这后生真是会说话。”赵启明显然十分受用，笑的那双眼睛被纹路遮住。
“我看你们这山里也挺好，什么东西都自给自足的。”陆风伸手接过热水壶，招呼周围的同事过来喝点热水。
“好什么好啊，山里哪里有城里好，什么都方便。”赵启明收了伞陪着他们站在屋檐下，雨水好像把这里的血腥味搅散了许多，如果不是台阶上还留着血迹，其实好像也跟平常人家没什么区别。
“那不能这么说，城里方便是方便，但山里也有山里的好处。”陆风端着杯子喝了一口热水，“对了，赵不其他新娶的媳妇，你们村里的人都没见过？”
“真的假的？”陆风又问道。
雨水顺着屋檐往下落，有麻雀也落了下来，落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屋檐下，在瓢泼的雨水里清理着自己的羽毛，陆风就像闲聊似的随意问道。
“最开始的时候见过，又漂亮又年轻，后来就没见过了。”赵启明说。
“赵马志家的那个媳妇你熟吗？”陆风又问道。
“不太熟，接触过几次，哦，听说赵不其新娶的媳妇就是通过她认识的。”赵启明说，“唉，这些事情呢，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赵不其和赵马志总爱去城里玩，有时候会带人到山上去摘野货，一上山就好几天才下来，城里人不是都挺稀罕这些的嘛？也许就是这时候认识吧。”
“村里那些庄稼汉都羡慕他们。”麻雀飞了起来，没飞多远，又落了下来，停在雨水里，缩成一团。
“您上次说赵马志的媳妇是隔壁村的？我记错了吗？”陆风问。
“他自己是这么跟我们说的，无父无母，隔壁村的。”赵启明想抽烟，但想到自己今天没有把烟袋子带在身上，索性拿了杯热水捧着，“谁知那人居然是城里骗来的，也难怪那么宝贝着，不肯给人见。”
“我最开始见着的时候也怀疑过，但是他说的有头有尾的，我也就没深究，村子里嫁娶和你们城里不一样。”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赵马志总跟周华在一块走动吗？”陆风再提问的时候，目光带上点探究。
“我不知道那个常常和赵马志在一起的城里人叫什么名字，而且他带来的人又不止那一个。况且赵不其和赵马志两人在村里口碑也不好，我不怎么跟他们往来，自然我也不会去多问那些事。”
“那你知道他们上山后有什么歇脚的地方吗？”
“知道，山上有个小屋子，我们以前上山都在那里歇脚，现在不让打猎了，那屋子就没用过。”赵启明端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但几秒钟后他又端起杯子放到自己的嘴边，杯口蔓延出来的烟雾遮住了他的眼睛。
“什么时候有空带我们去看看？”陆风站起来，雨水渐渐的变小，但天色己经不早了，“我们先下山了，上山的事，明天你看可以不？”
“可以啊。”赵启明说，“那我在家里等你们？”
“行啊。”
陆风带着人离开，赵启明还站在赵不其家的屋檐下，手中纸杯里的水己经冷了，汽车的车轮碾过的泥土，周围的农户家己经升起了做饭的炊烟。
“走了啊赵村长，明天见。”陆风的车子掉了个头停在赵不其的院门外，他坐在驾驶位上朝赵启明喊道。
赵启明抬起头，与陆风遥遥相望。
半晌。
“好啊，下山开慢点，注意安全啊陆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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