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片在舌根化开的苦涩还未消散，叶辰的余光瞥见蓝白条纹衣角掠过窗台——老李又缩回了他的角落。
老人嶙峋的脊背紧贴着冰凉的瓷砖，食指蘸着唾沫在空气中勾画，仿佛有张无形的棋盘正悬在斑驳的墙皮上。
蝉鸣声突然尖锐起来，叶辰看见老李枯槁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抽搐，在墙面上划出深深的白痕。
“好一招瞒天过海……”沙哑的絮语混着消毒水气味刺进耳膜。
叶辰想起那个暴雨夜，老李像截枯木杵在窗前，雨水顺着发梢浸透病号服，喉咙里翻滚着含混的呓语：“北境粮仓己破，该弃子了……”
当时他以为老人在说胡话，首到三天后在护士站瞥见《北境突发山洪》的新闻标题。
邻座突然拽了拽他衣角。那位总把指甲啃出血的躁郁症患者压低声音：“上周有个愣头青问他摆的什么阵，你猜怎么着？”
男人喉结滚动着模仿老李骤然抬头的模样，凹陷的眼窝里迸出精光：“‘竖子安敢窥探天机！’那眼神……”
他打了个寒颤，把未尽的尾音咽回肚里，手指又开始神经质地撕扯病号服上的线头。
在疯人院的病患里，阿珍是格外安静的存在。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病号服，抱着破旧的碎花布娃娃，缩在活动室最角落。
她双目无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无论旁人如何呼唤，她都只是机械地眨眼，苍白的嘴唇抿成首线，仿佛将自己困在一座无形的孤岛里。
护士说，阿珍从入院起就没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确诊严重自闭症的她，活在只属于自己的寂静世界里，连吃饭、睡觉都需要专人引导。
有一天叶辰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床头电子钟跳动的绿光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辗转间突然心口发紧，像被无形丝线缠住咽喉，他猛地坐起身，睡衣后背早被冷汗浸透。
走廊尽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他攥着门把手犹豫片刻，推开房门时正撞见阿珍抱着破旧的布娃娃，白色病号服下摆沾满灰渍。
月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照亮她涣散的瞳孔，而从她微张的唇间，竟溢出不成调的哼唱。
“小呀么小二郎......”沙哑嗓音带着浓重鼻音，跑调的旋律里还夹杂着含糊的呜咽。
叶辰呼吸一滞，那歌声像团裹着体温的棉絮，轻柔却固执地塞进他发疼的太阳穴。
心口紧绷的丝线悄然松脱，他鬼使神差跟在少女身后，看她在空荡的走廊来回踱步，哼唱声时断时续，却比任何安眠曲都管用。
次日清晨查房，护士指着阿珍远去的背影叹气：“这孩子打小不会说话，上个月突然开始唱歌，可把我们吓一跳。”
叶辰着昨夜偷藏的布娃娃碎片，布料边缘还沾着干涸的泪痕。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他恍惚又听见那不成调的歌声，在记忆深处轻轻摇晃。
在疯人院的角落，总回荡着画笔画布的沙沙声。瞎眼画家独居的房间门虚掩着，浓烈的油墨味混着中药气息漫溢而出。
这位头发蓬乱、眼眶凹陷的中年人，整日戴着深黑色眼罩，枯瘦的手指却始终紧握着画笔，在画布上不停勾勒。
叶辰第一次踏入他的房间时，看到的只是杂乱无章的线条。横竖交错的笔触随意铺陈，看不出任何具象的形态。“这画的是什么？”叶辰忍不住发问。
画家却摘下眼罩，露出浑浊发白的眼球，转向他的方向，嘴角扬起自信的弧度：“小子，看好了！这画里有巍峨的山川，奔腾的河流，市井的喧闹，苍生的悲欢。能绘出如此气象的，天下唯有我一人！”
面对叶辰的疑惑，画家摸索着走到画前，指尖轻轻抚过纸面：“你看不懂，是因为心还不够静。”
他空洞的眼窝仿佛穿透了时空，“等你真正看懂这幅画，就会明白——我们所见的世界，不过是表象罢了。”说罢，他又坐回画架前，继续用画笔在虚无中构建着只属于他的宏大世界。
疯人院里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当属那个披头散发的老道士。他常年穿着件破破烂烂、缀满补丁的道袍，赤着脚在走廊里游荡，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老道士一把抓住路过的叶辰，指甲缝里满是泥垢，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上界以下界飞升之人为食，不要飞升，千万不要飞升！”
叶辰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挣脱。“道长，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却突然僵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被雷劈中般浑身发抖：“不对……不对！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突然扯开破道袍，从夹层里掏出龟甲铜钱，沙哑的声音带着颤音，“道爷我推演天机三十载，怎会看不透你的命数？”
铜钱在龟甲中哗啦作响，老道士掐动指诀，口中念念有词：“天乾地坤转，阴阳掌中现。八卦九宫开，命数自昭然！”
枯槁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诡异轨迹，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爆出震天狂笑：“好！好！好！乾位隐而不显，坤象藏而不现，此乃混沌未开之相！”
他眼眶泛红，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在叶辰肩头，“天佑我下界！你这命格竟不在三界五行之中，是要改写天地规则的人物！小子，你可是下界的希望之一，务必照顾好自己！”说完就不管叶辰的叫喊，跑远了。
在这座被重重迷雾笼罩的疯人院里，书生的存在，又为这里添上了一抹更为神秘的色彩。
书生本是一位儒家子弟，穿着整齐，面色温和，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儒雅，而且看起来也与正常人无异，他总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前摊开着儒家经典，神情专注地研读着。
口中时不时吟诵着千古名句，遇见好的词句他会如获至宝般将它记录下来，那模样，仿佛这里不是疯人院，而是他一人宁静的书院。
闲暇之时，书生也会主动聚集那些痴傻年幼的病人，耐心地教他们读书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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