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朽的气味,潮湿的石壁上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珠。
钟云被粗暴地从刑架上解下,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黑衣早己被鞭刑撕成碎片,露出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痕——有些是陈年旧伤,有些还在渗着新鲜的血。
两名死士架着他,将他拖到石台前。他的右臂被强行按在冰冷的石面上,腕骨与青石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钟云的呼吸微微一滞,却仍保持着跪姿,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
"都退下。"凌冶世的声音从台阶上方传来。
死士们沉默地行礼退开,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外界的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
此刻,地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凌冶世站在台阶最高处,银线绣制的黑袍垂落,在晦暗的火光中泛着幽冷的光。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跪在石台前的钟云,目光从对方凌乱的发丝,移到血肉模糊的后背,最后落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这双手曾经为他做过无数事。
"抬头。"凌冶世命令道。
钟云缓缓抬起脸。他的额前沾着血污,唇角破裂,可那双眼睛依然沉静如深潭,没有怨恨,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就这样仰视着凌冶世,姿态依旧恭敬,仿佛还是那个最忠诚的死士,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背叛和惩罚。
看到他这副模样,凌冶世突然笑了。
笑声在地牢中回荡,带着说不出的讽刺与烦躁。
"钟云,"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靴底碾过石阶上干涸的血迹,"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最厌恶你这副样子?"
钟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跪着。
凌冶世在钟云面前站定,俯视着这个曾经最得力的下属。
两人一个衣袍华贵,俊美如神祇;一个满身血污,狼狈如丧家之犬。
可奇怪的是,凌冶世心中的烦躁感却愈发强烈。
在凌冶世的眼里,钟云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工具。工具的感情、自我、能力,都理所应当不该被承认。
可偏偏,这个工具似乎早就找到了和她相处的正确方式。
她对钟云,似乎永远都比对他更真诚。
凌冶世缓缓抽出腰间的短刀。
刀锋在晦暗的烛火下泛着森冷的寒光,映出钟云平静的脸。
冰冷的刀尖轻轻划破皮肤,鲜血立刻涌出,顺着石台的纹路蜿蜒流淌,在石台上汇成一汪暗红色的水洼。
"疼吗?"凌冶世问,语气近乎温柔。
钟云的呼吸变得急促,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却依然没有反抗。
钟云摇头:"不疼。"
凌冶世笑了:"你倒是硬气。"
“我不杀你。因为我不会骗她。”凌冶世说,“但我给你的,我要收回。”
钟云的瞳孔微微一缩,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可话音未落,凌冶世却己经抬手。刀锋精准地切断肌腱,挑断筋脉,最后重重砍在骨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钟云的脸色瞬间惨白,冷汗顺着额角滚落。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可他却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凌冶世收回刀,随手抛在身后,金属撞击石板的清脆声响在刑室里久久回荡。
他转身走向铁门,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
"带他去治伤,"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别让他死了。"
钟云被拖下去时,鲜血己经在石台上积成一滩。
他的右腕软软地垂着——他的这只手,再也握不住任何武器了。
凌冶世很清楚地知道,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组织。在众多死士面前放走一个"叛徒",这无疑是自毁威信的行为。
可那又如何?
他己经很清楚,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
林观潮被允许去见钟云最后一面。
她站在房门外,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守卫面无表情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屋内比长廊更加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的矮桌上摇曳,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不真实的昏黄光晕里。
林观潮深吸一口气,迈过门槛时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潮湿的霉味,让她胃部一阵抽痛。
钟云靠在床头,右腕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可见渗出的血迹。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又很快隐去。
林观潮站在那里,一时竟不敢上前。
"……疼吗?"林观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钟云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笑容:"不疼。"
但他的指尖在无意识地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明显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林观潮太了解他了。这个从不说对她说痛的傻子,他又在撒谎。
她知道,他的大半生都做了一个死士,忠诚两个字是他的半条命,右手上的那把刀是他的另外半条命。
可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她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颤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裹着纱布的手腕,又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她的视线。
"你只差一条命没有给他了,"她哽咽着说,"难道还欠他什么吗?"
钟云沉默了很久。油灯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
忽然,他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凄凉。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现在不欠了。"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林观潮再也控制不住,扑上去小心地抱住他。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滚烫得像是要灼穿两人的皮肤。
这样贴近的距离,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微弱却坚定。
"不欠了,那你以后就为自己活着,好好活。"她哽咽着说。
钟云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坚定:"好。"
一阵夜风从窗缝钻进来,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
林观潮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塞进钟云完好的左手里。那布包上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温度。
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金镯子,正是他那日送给她的那只。
他以为那天就会是永别,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境下,它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我不要,"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这是送给你的。"
"你比我更需要它。"林观潮固执地摇头,"你以后……总要用钱。"
"我不缺钱。"
"那你就当替我保管。"她的声音微微发抖,"等有一天……你再送给我。"
钟云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终于不再说话。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真的不敢再一次说出“等我”这两个字。
他不敢,他不配了。
"带着它,"林观潮把镯子塞进他的手心,"就当是我陪着你。"
钟云终于不再推辞。
他将镯子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种疼痛让他清醒,让他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你……要好好的。"他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林观潮用力点头,眼泪却落得更凶:"你也是。"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钟云猛地抓住林观潮的手腕,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几乎让她感觉到疼痛。
"观潮,林观潮……"他唤她,声音低沉而急切,甚至带着一丝不自觉的绝望和恳求,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刻进骨血里。
"走吧,钟云。"林观潮别过脸,不再看他的眼睛,"别回头。"
守卫推门而入,铁甲碰撞发出冰冷的声响。
"时间到了。"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林观潮起身时腿一软,差点跌倒。
她最后看了钟云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说不出口的话。
房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受伤的野兽在暗夜里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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