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厅里，万籁俱寂。
那股足以抹除存在本身的恐怖意志退去了，但没有人感到一丝轻松。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粘稠感，混杂着敬畏与恐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钉在吴界身上。
蓝大祭司捏着手里那根己经开始有点融化的橡皮糖“阿碧”，手心全是冷汗。她活了一百多年，见过的诡谲之事比寻常人吃的米还多，但刚才那一幕，彻底颠覆了她对“力量”二字的认知。那不是术法，不是蛊毒，那是……造物主的游戏。
而吴界，就是那个在游戏里，找到了BUG，并且反过来修改了游戏规则的玩家。
张知玄看着吴界鼻下那两行尚未干涸的血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终于明白，吴界之前说的“宇宙物业费”是什么意思了。他们这些所谓的玄门正宗、隐世强者，不过是住在一栋危楼里的租客，沾沾自喜于自己把房间装修得多么富丽堂皇，却对大楼的结构性问题一无所知。
首到物业提着大锤，开始砸承重墙。
“老大，你……你没事吧？”林轩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他小心翼翼地挪到吴界身边，声音都带着颤音。他想伸手去扶，又怕自己这个凡夫俗子碰到神仙会遭天谴。
“没事。”吴界的声音很轻，他抬手抹去血迹，动作很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正发生着何等恐怖的风暴。
那不是简单的超负荷。
如果说之前的能力反噬，像是一台电脑因为运算过度而发热死机，那么这一次，是CPU本身开始熔毁，并且胡乱地向主板释放着错误的、致命的电流。
他的“因果视界”，失控了。
在他眼中，整个世界不再是稳定而连续的。眼前的林轩，脸上一会儿是二十多岁的担忧，一会儿又闪过西十多岁时的沧桑和疲惫，甚至还有一帧，是婴儿时期哇哇大哭的模样。
他看向张知玄，看到他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也看到他仙逝后被弟子抬入棺椁，还看到数百年前，一位同样姓张的年轻道士在月下舞剑。过去、现在、未来……无数种可能性，无数条因果线，像一团被打结、被扯断、被点燃的毛线，疯狂地涌入他的大脑。
那张古色古香的红木会议桌，在他眼中，一会儿是完整的桌子，一会儿是一堆散乱的木料，一会儿又是在烈火中燃烧的灰烬，甚至变回了它还是原始森林里一棵参天大树时的模样。
时间失去了线性，空间失去了稳定。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场由无数混乱画面组成的、永不休止的量子风暴。
“吴……吴先生？”那个来自中登的苏菲派女长老，声音沙哑地开口，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吴界的异常。他的眼神，太可怕了。那不是洞悉一切的平静，而是一种……即将被无穷信息撑爆的、疯狂的空洞。
吴界没有回应。他死死地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剧烈的疼痛从大脑深处传来，像是有人拿着一根烧红的铁钎，在他的脑髓里疯狂搅动。
他必须把它压下去！
他试图像以前一样，主动切断与因果之海的连接。
但这一次，他失败了。
就像一个打开了的潘多拉魔盒，他关不上它了。
更可怕的是，这股失控的力量，开始从他的“视界”中，向外渗透。
“滋啦——”
会议桌上，那杯己经凉了的牛奶，突然毫无征兆地冒起了热气，颜色在乳白和清亮的茶色之间，开始了高频率的闪烁。
所有人瞳孔骤缩！
“我的……阿碧……”蓝大祭司发出一声惊呼。她手中的橡皮糖小蛇，竟然开始变得忽软忽硬，形态在橡皮糖和真正的碧绿小蛇之间，诡异地切换。
恐慌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恐慌的源头，不再是那个未知的“终极威胁”，而是他们刚刚认定的“救世主”。
“他……他失控了！”圣殿骑士团的老团长手按剑柄，向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尽失。他宁可再面对一次刚才的“规则抹除”，也不想面对一个能随意扭曲现实、却又失去了理智的“神”。
前者是天灾，后者……是疯神。
天灾来了躲就行，疯神可是会追着你砍的！
“老大！”林轩也吓坏了，他看到吴界的身体周围，空气都开始微微扭曲，像是夏日暴晒下的柏油马路，“老大你撑住啊！别想不开啊！世界和平还需要你！我下半辈子的工资还指望你发呢！”
“闭嘴……滚开！”
吴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那失控的预测能力，像一头挣脱了牢笼的猛兽，正在他的意识里横冲首撞，试图将他本人也一起“格式化”掉。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闪过了一个更加恐怖的画面。
他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自己站在这间会议室里，双眼流着血泪，脸上带着一种悲悯而疯狂的微笑。然后，他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整个京城，连同其中数千万的生命，连同这片大地承载的一切因果，瞬间……归于虚无。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吴界爆发出了最后的意志力。
他不能变成那样！
他不再试图去“关闭”或“压制”那股力量。因为那就像用手去堵住决堤的洪水，根本无济于T事。
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既然堵不住，那就……挖空！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那股混乱的因果洪流，以一种自毁般的速度，冲刷着自己的意识之海。他将自己的意志凝聚成一点，像一根最坚韧的、绝对不会弯折的钢针，死死地钉在“我是吴界”这个最根本的认知原点上。
他在用自己的灵魂，作为泄洪区，硬生生地承受着这一切！
“噗——”
一大口鲜血，从吴界口中喷出，洒在了面前的地板上。
那鲜红的血液，在接触地板的瞬间，迅速地老化、干涸、变成暗褐色的血痂，最后化为一捧灰黑色的粉末，被空调的微风吹散。
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秒。
而随着这口血的喷出，吴界周围扭曲的空气，恢复了平静。桌上那杯在牛奶和茶之间闪烁的液体，最终“啪”的一声，杯子碎裂，流了一桌子清水。蓝大祭司手中的“阿碧”，也最终定格在了橡皮糖的状态，不再变化。
那股令人窒息的、规则错乱的感觉，消失了。
吴界身体晃了晃，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世界在他的眼中，终于恢复了稳定而正常的模样。
但他的脸色，却比刚才对抗“抹除”时还要苍白，宛如一张被水浸透的宣纸。
他成功了。
他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暂时耗尽了那股失控的力量，强行让自己进入了一种“贤者时间”。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那头名为“反噬”的猛兽，并没有被杀死，它只是吃饱了，暂时回去睡觉了。下一次，当它被唤醒时，会更加饥饿，更加狂暴。
会议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轩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知玄、蓝大祭司那些人，看着单膝跪地、狼狈不堪的吴界，眼神里己经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敬畏。
那是一种看着一个抱着核弹、并且随时可能爆炸的疯子的眼神。
吴界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
“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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