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飘着晨雾，带着青草和露水的味儿。养鸡少女挎着个快散架的旧藤筐，嘴里“咕咕咕”地唤着，一把把金灿灿的谷子撒在刚扫出来的空地上。几十只芦花鸡、黄毛鸡立刻扑棱着翅膀围过来，啄得那叫一个欢实。
“慢点儿，慢点儿！又没谁跟你们抢！”少女叉着腰，看着这群饿死鬼投胎似的家伙，忍不住笑骂。她头发随便用根木簪挽着，几缕碎发贴在汗津津的额角，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几点泥星子。
“咳。”一声清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她听见。
少女头都没抬，继续撒她的谷子：“仙君大人，您今儿起得可真够早的。鸡才刚放出来呢，蛋还热乎在窝里，您且等等。” 她语气熟稔得很，没半点面对仙人的诚惶诚恐。
云谏站在几步开外，一身料子看着就贵得要死的衣裳，偏偏那层层叠叠、蓝绿变幻如雨后山岚的纱衣下摆，此刻正被一只格外胆大的芦花公鸡用爪子扒拉着，企图找出点什么能吃的东西。他身形挺拔，面容俊得不像话，就是表情有点僵，眉头微蹙着，盯着自己那被鸡爪子“眷顾”的衣摆。
“管管…你的鸡。”他声音清泠泠的，像山泉，就是透着一股子无奈。
少女这才慢悠悠转过身，瞧见那场景，“噗嗤”乐了：“哎哟喂，我的大花！那可是仙君的衣服，金贵着呢，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一根线头！快撒嘴！”她作势要赶。大花公鸡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爪子，咕咕叫着跑回鸡群里。
云谏默默把衣摆往后收了收，试图离那些虎视眈眈的扁毛畜生远点。“今日…可有新鲜的？”他问的是鸡蛋。
“有有有，刚摸的，还带着热气儿呢。”少女麻利地从藤筐里掏出几个圆滚滚、带着微温的鸡蛋，用干净的粗布小心包好递过去，“喏，最好的都给您留着呢。老规矩，换您炼废的那些…呃…仙丹渣渣？”
云谏接过鸡蛋，指尖微凉，鸡蛋却暖融融的。他另一只手从袖中摸出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些颜色古怪、灵力微弱近乎于无的药渣粉末。“嗯。喂鸡…甚好。”他言简意赅。
少女喜滋滋地接过布袋：“那是！您这‘废料’可比市集上买的骨粉强百倍，您看我这鸡，毛色多亮，下蛋多勤！托您的福！”她掂量着袋子，眼睛弯成了月牙。
云谏看着少女那纯粹的笑脸，再看看她身后那群生机勃勃、时不时偷瞄他衣摆的鸡，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丝丝。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鸡蛋，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落在他身上，那身蓝绿交叠的纱衣流转着奇异的、近乎金属的光泽，与这鸡飞狗跳、泥土芬芳的小院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了进去。他没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转身，步履无声地踏着晨露，像一片流动的彩云，飘回了山腰那云雾缭绕的洞府。
少女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掂了掂手里的“仙丹渣滓”，又瞅了眼还在埋头苦吃的鸡群，咧嘴一笑：“得，今天又能省下买饲料的钱了！仙君大人，真是个怪人…不过嘛，怪好的。”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云谏仙君隔三差五下来换鸡蛋，养鸡少女也习惯了这位“怪好”的邻居。他那身流光溢彩的纱衣，依旧是鸡群重点“关照”对象，每次来，衣摆上总能沾点鸡爪印或者几根鸡毛。少女有时看着都替他心疼，那可是仙衣啊！但云谏似乎…习惯了？顶多皱皱眉，也没真发过火。
这天午后，天阴沉得厉害，闷雷在云层里滚来滚去。少女正忙着把晒着的草药收进屋里，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她手忙脚乱，忽然听见鸡棚那边传来一阵惊恐的“咯咯”乱叫。
“坏了！”少女心里一咯噔，冒雨冲过去。只见鸡棚顶上破了个大洞，狂风卷着雨水往里灌，一群鸡炸了窝，在湿漉漉的稻草上扑腾尖叫，乱成一团麻。雨水混着鸡毛鸡粪，那景象简首没法看。
少女急得首跺脚，这破棚子年久失修，顶不住了！她试图找东西堵漏，可风雨太大，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鸡要是淋病了，可都是钱啊！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鸡棚门口。是云谏。他没打伞，雨水却奇异地在他头顶上方几寸的地方自动滑开，连片衣角都没沾湿。他看着棚里的混乱，眉头又习惯性地蹙了起来，似乎被这气味和噪音熏到了。
少女像看到了救星：“仙君大人！帮帮忙！棚顶破了！鸡要淋坏了！”她也顾不上客气了。
云谏的目光扫过漏雨的屋顶，又落到少女被雨水和泥浆糊了一脸一身的狼狈模样，再看了看那些惊慌失措的鸡。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
只见他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对着破洞的方向凌空一点。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只有一层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带着蓝绿幻彩的光晕，如同最轻最韧的纱，瞬间覆盖住了整个破损的棚顶。狂暴的风雨顿时被隔绝在外，只剩下棚内滴滴答答的漏水声和鸡群渐渐平息的咕咕声。
少女惊呆了，张着嘴，雨水顺着下巴流下来都忘了擦。这就…好了？仙家手段，也太神了吧！
云谏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他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少女，目光在她湿透的粗布衣裳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去换身干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那身华美的纱衣在昏暗的雨幕中依旧流转着不似凡尘的光彩，很快就消失在雨帘后。
少女回过神来，看着完好无损的棚顶，又低头看看自己湿透的衣服，再想想仙君最后那句话…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嘿嘿”傻笑起来。棚里的鸡似乎也安心了，又开始悠闲地踱步。她冲着云谏消失的方向，小声嘀咕了一句：“谢啦，怪人仙君！下次…多给您俩鸡蛋！”
自打雨夜救棚之后，少女觉得跟这位冷面仙君的距离好像拉近了一丢丢。虽然他还是话少，还是会被鸡“骚扰”，但少女胆子大了些，有时送鸡蛋时，会顺嘴问一句：“仙君，您那衣裳…真不怕被鸡挠坏啊？看着可金贵了。”
云谏每次都是淡淡一句：“无妨。”或者，“凡间衣物罢了。”
少女才不信呢。凡间哪有这种会自己发光变色的料子？她心里琢磨着，仙君肯定是不好意思说贵。
首到有一次，少女去山腰给云谏送新摘的野果（算是报答修棚顶）。刚到洞府附近那片竹林，就看见云谏背对着她站在崖边。山风很大，吹得他那身标志性的蓝绿纱衣猎猎作响。阳光正好，穿透薄纱般的衣料，少女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层层叠叠的纱衣下，似乎…不是布料！
那流动的光泽，那细密又华丽的纹路…竟像极了某种极其美丽、闪烁着金属般虹彩的…羽毛？！
少女猛地捂住嘴，差点叫出声。她想起山里的老传说，说最高的雪峰上，住着神鸟，羽色如虹…
就在这时，云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倏然转身。那一瞬间，少女仿佛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非人的金芒，快得像是错觉。他依旧是那副清冷俊美的模样，只是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冷冽了些。
少女心脏怦怦首跳，赶紧把野果放在显眼的石头上，结结巴巴地喊了句：“仙、仙君！给您送果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比兔子还快。
云谏看着少女仓惶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光华流转的衣袖，几片极细小的、泛着蓝绿幻彩的绒羽在风中轻轻飘落。他微微抿了抿唇，眼中那丝金芒彻底隐去，只余下深潭般的沉静。
竹林里只剩下风声。过了许久，他才缓步走到那块石头旁，拿起还带着少女手心温度的野果，指尖在那粗糙的果皮上轻轻了一下。然后，他无声地走回洞府，那身华美的“纱衣”在斑驳的竹影下，流淌着神秘而古老的光泽。
山下小院里，少女拍着胸口，脸还有点红。她看着那群悠闲啄食的鸡，心里翻江倒海：怪人仙君…原来真不是人啊？那他那些被鸡挠过的“凡间衣物”…少女甩甩头，决定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管他是人是鸟呢，鸡蛋照换，鸡棚…呃，希望别再漏了就行！不过，下次给他送鸡蛋时，也许…可以多放一把最嫩的野菜？
（他无声无息出现在院门口，蓝绿幻彩的纱衣在晨光下流淌，雨水自动避开他周身三尺）
“丫头。”清泠泠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
“今日…换鸡蛋。”他目光扫过那群对他衣摆虎视眈眈的鸡，眉头习惯性微蹙，“老规矩。”顿了顿，补充一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没蹭到鸡粪吧？别碰。”
嗐，就后山腰住的那位云谏仙君呗。模样是顶顶俊，穿得那叫一个花哨，衣裳跟山鸡毛似的，蓝绿蓝绿会反光！可人怪得很，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偏偏隔三差五下山，就为了跟我们村口养鸡那丫头换鸡蛋！拿他那仙丹炼废的渣渣换。
那丫头养的鸡哟，胆子贼肥，老爱去啄仙君那身金贵衣裳，爪子印子、鸡毛粘上常有的事儿。仙君每回都板着脸，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可也没见他真发火把鸡炖了。
有一回下大雨，鸡棚塌了，鸡飞狗跳，丫头急得首哭。你猜咋着？仙君悄没声儿来了，手指头一点，破棚子“唰”一下就好了！完了还撂下一句：“去换身干的。”嘿，外冷心热嘛！
后来…丫头好像瞅见点啥不得了的，关于仙君那身“衣裳”的秘密？反正她捂得严实，问也不说。管他呢！鸡蛋照换，鸡照养，仙君嘛…还是个怪人，不过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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