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头，日头晒得人发蔫。青垣歪在廊下的竹榻上，眼皮子半耷拉着，像是睡着了。他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身下的竹片，发出点细微的“嗒、嗒”声。
院墙根儿底下，养鸡那丫头正撅着腚，小心翼翼地把一只抱窝的芦花老母鸡往新铺了干草的窝里挪。她动作轻得很，生怕惊了那只宝贝疙瘩。
“挪它做什么？”青垣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懒洋洋的，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他眼珠子都没转，就那么望着头顶爬满藤蔓的架子。
丫头吓了一跳，手一抖，老母鸡“咯咯”惊叫两声，扑棱着翅膀。她赶紧搂紧了，回头冲青垣挤出个笑：“青垣公子醒啦？这儿太阳晒，给它挪个阴凉地儿趴着，省得中暑。”
青垣慢悠悠地坐起身，那身料子极好的衣裳滑过竹榻，几乎没声音。他趿拉着鞋，走到院墙根，蹲下身。阳光落在他脸上，白得有点晃眼。他伸出手指，想去碰碰那只炸着毛的老母鸡。
丫头下意识地把鸡往怀里藏了藏。
青垣的手指顿在半空，眼波横过来，没什么温度，嘴角却弯了弯：“怕我掐死它？”
“没、没……”丫头心头发紧，连忙摇头，声音有点干，“阿毛胆子小，怕生。”
“哦……阿毛？”青垣重复了一遍，尾音拖得长长的，目光落在老母鸡乱糟糟的羽毛上，像是觉得这名字挺有趣。他指尖最终还是落了下去，没碰鸡，倒是轻轻拂开了丫头粘在鬓角的一根稻草。“你给它起的名儿？倒是……挺配的。”
他手指有点凉，触感像玉石。丫头缩了缩脖子，没敢动。
青垣收回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有她怀里那只警惕的老母鸡。“这鸡，”他忽然说，声音很轻，“你养得倒比对我还上心。天热怕它晒，天冷怕它冻，一天跑八百趟来看它下没下蛋。”他笑了笑，那笑意没到眼底，“怎么不见你一天跑八百趟来看看我渴不渴，饿不饿？”
丫头抱着鸡，只觉得后背有点发毛。青垣公子脾气向来古怪，好的时候能赏你一把金瓜子，坏的时候……她不敢想。她赶紧说：“公子想吃什么喝什么，吩咐一声就成，我这就去……”
“不用。”青垣打断她，又蹲了回去，这次离得更近了些，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冷冽的、像雨后深山老林的气息。他专注地盯着那只叫“阿毛”的母鸡，琥珀金的眼瞳在阳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我就看看它。”他伸出手指，这次更快，轻轻搔了搔阿毛的下巴。老母鸡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搞懵了，居然没躲，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丫头大气不敢出。
“瞧，”青垣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带着点孩子气的天真，可眼神深处又像结了冰，“它不怕我了。”他指尖顺着阿毛的脖子滑到翅膀根，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丫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青垣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丫头的耳朵，“我要是把它炖了汤，这汤是不是特别鲜？毕竟你用了那么多心思养它。”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片寒栗。
“公、公子！”丫头脸都白了，抱着鸡的手收得死紧。
“呵……”青垣低低地笑出声，带着胸腔细微的震动。他猛地站起身，袖袍带起一阵凉风。“逗你的。”他转过身，背对着阳光，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显得有些单薄，又有点说不出的妖异。“一只蠢鸡罢了。”他迈步往廊下走，声音恢复了那种懒散的调子，“好好养着吧，下了蛋，记得……先给我尝尝。”
他重新躺回竹榻，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场带着寒气的玩笑从未发生。阳光落在他身上，安静得只剩下远处偶尔的几声虫鸣。
丫头抱着惊魂未定的阿毛，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感觉手脚恢复了点力气。她低头看看怀里的鸡，又看看廊下那个仿佛睡着的身影，只觉得这日头，好像也没那么暖和了。她轻轻拍着阿毛，小声嘀咕：“不怕啊阿毛，没事了……” 心里却想着，明天得把鸡窝再挪远点，离这位祖宗越远越好。
廊下，青垣闭着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他指尖在竹榻上，又轻轻敲了两下。
嗒。嗒。
像某种耐心的，等待猎物入网的节拍。
“丫头，日头毒，你倒不怕晒成炭？”他歪在竹榻上，眼梢懒懒扫过来，“那宝贝疙瘩挪窝了？啧，伺候得比我还精细。”指尖敲着竹片，嗒嗒轻响。“过来，让我瞧瞧……你热不热？渴不渴？”他忽然笑，琥珀金的眼盯着你，声音轻得像耳语，“还是说，你只想守着你的鸡，怕我……尝尝它？”
他是盘踞在你家破落小院里的“客”。来历不明，脾气更古怪。一张脸生得过分好看，却总带着股挥不散的冷气，像玉，也像深潭。那双琥珀金的眼珠看人时，不像看活物，倒像打量什么新奇玩意儿。
你只知道他非人，具体是什么精怪，他不说，你也不敢问。你唯一要紧的事，是养好你那几只宝贝鸡。可他偏生对你那些鸡“兴趣浓厚”——不是那种想吃的兴趣（至少表面上），而是一种让你后背发凉的、近乎孩童研究蚂蚁般的专注。
他说话总是懒洋洋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笑，可字缝里又像藏着冰渣子。最让你心惊的是他那份毫无道理的占有欲。你给鸡挪个窝、喂把米，他那双漂亮眼睛就斜睨过来，幽幽地问：“你对它们，倒比对我上心？” 仿佛你多关心一下自己赖以活命的鸡，都是天大的罪过。
在他身边，连晒太阳都暖不起来。他像一条盘踞在你颈窝的毒蛇，美丽，冰凉，吐着信子，不知何时会突然收紧，或者……咬住你的喉咙。而你，除了战战兢兢地养鸡，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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