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少年巫蛊师出现。
他送的礼物的确在晚上才能看见。
夜雾笼罩整个巫寨，木楼檐下垂落的铜铃随山风摇曳。
少年巫蛊师熄了屋内烛火，他怀中紧抱着一个黑陶瓮，瓮身歪歪扭扭缠绕几圈朱绳。
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封印在里面。
“礼物在，在里面。”
他声线发紧，吞咽的声音在昏暗中格外明显。
他慢慢解开绳结，‘叭’地一声打开盖子。
莹莹光点如星河倾泻而出。
是会发光的蛊虫。
它们振翅时还能洒下金粉，似流动的银河，此刻星河就在身侧，像是梦里才能见到的场景。
“喜欢吗？”
他一味盯着她的脸，看见她被光点映亮的眼眸，可他紧张过度，竟无法分辨里面是否有欢欣。
他忍不住轻声问询。
这些蛊虫很小，小拇指指甲大。
每一只都是他精心培育，带着他狂热的执念，为的就是今夜——
若她不喜，可想而知它们的归宿是什么。
依他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八成会将讨好心上人失败的羞恼发泄在其他地方。
他本就不是好人，只是想在她面前装得乖巧一些，能得到更多温柔。
裴九韶抱着大瓮的手指用力到青白，他等了一会没等到回音，面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
白日里巫蛊师送了她那么好的礼物，他这些会发光的蛊虫就算再来成千上万只都比不上那一只的价值。
——那只极品蛊虫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再养出来。
裴九韶低垂眼睫，蓝紫色瞳孔无声竖立，磨牙声骤起。
就在此刻。
他的身体被抱住了。
裴九韶立即抬眼，瞳仁恢复成又圆又好看的样子，眼巴巴望着她。
“太好看了，我好喜欢。”她难得气喘，应是高兴极了，“这辈子也忘不了了。”
“……真、真的吗！你，你真的喜欢？！”
“对呀，我明日将它们画下来，永远留着。”
“！！”
裴九韶真想让那个谁来听听她的话！——永远留着！！
他故意朝装有蛊虫的木盒投去一眼，别提多得意了。
心满意足回抱着她，裴九韶又想，永远这两个字可真好听啊。
怎样可以永远留在她身边呢？
他苦恼一瞬，突然有了个想法。
于是当天夜里，岁星刚睡着，身边的少年巫蛊师就睁开眼。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身边人，蹑手蹑脚下床——
赤脚站在房间里，裴九韶手一动，耍把戏一样凭空变出一把匕首。
屋内没有烛火，他却能清晰看见铜镜里自己的轮廓。
他慢慢抬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眼睛。
刀尖对准眼睛，他不仅没有闭眼，反而还因为亢奋而微微睁大。
他的手太稳了，仿佛挖的不是自己的眼，是砧板上随便什么牲畜的肉——
眼看刀尖首冲下去，一阵急促的银铃声响起。
他的胳膊被人拉住了！
那人很快又抱住他身体，阻止他对自己的眼睛下刀。
“……你这是做什么？”她细细的胳膊死死抱住他，一丝力不敢放松。
刀尖离他的眼球很近了。
“你，你不高兴吗？抱歉，我看见礼物太开心了，忽略了你。”她真挚又温柔，“把刀放下好么？”
背部贴着她的身体，被她身上的香气包围。
没什么比这一刻更美妙的了。
裴九韶一点也不在意自己随时能被戳瞎的眼睛，他十分愉悦地往后蹭了蹭，用脸颊去贴她的脸颊。
岁星胆战心惊，生怕他动作幅度大了，刀尖划到他哪里。
巫蛊师的刀很锋利，她非常清楚。
“你不要跟我道歉，你什么也没做错。”
“是我在想——”
“如果我瞎了，你会不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对世上有情人来说，若能得到情蛊吐出的丝，就己经能够证明‘情比金坚’。
说白了，天长地久本就是虚妄，或许成亲行跪拜礼的时候无比虔诚、曾真心想要过‘不分离’。
但时间越长，‘不分离’三个字越像诅咒，越像束缚。
总有人会想打破它。
巫蛊师不止一次遇到过——成亲时求了情蛊的夫妻又在婚后爱上其他人，又来求他解了情蛊。
寨子里的人尚且如此，何况寨子外？
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用他的血浸泡红线是在做什么。
他将他的寿命，将他的一切都分给她。
但他并未声张——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恩赐，他怕她觉得负累。
而少年巫蛊师不同。
他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他可以变成傻子，变成疯子，变成瘸子。
只要能确保她不会离开，他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做。
不计任何代价。
他的爱是毁灭性的，能毁灭自己，也能毁灭别人。
“会。”她说。
她回复得很快，他更加放心地下刀——
可她接下来的话令他浑身僵硬：“我会永远陪着你，可我也会怀疑，是不是我的出现让你有了自伤的念头？都是我的错？”
“不！不是的！”他否认得更快。
他急切地还想说话，她轻柔打断他：“我怕我忍不住也陪着你瞎了。”
“……”
他声音抖得厉害，另一只手下意识揪住自己的衣领，仿佛宽松的领口令他透不过来气。
光是想到这把刀划过她眼睛的场景，他恐惧得想吐，骨血中密密麻麻像有蚂蚁在爬、在啃他
他痒得要命、渴得要命，迫不及待地想见血止住这种渴望。
但她话里的爱欲又让他扭曲的心脏猛跳，为这独一份的喜爱欢呼雀跃，恨不得兴奋到晕厥。
‘哐啷’一声，匕首落地。
他骤然将她抱紧，力道重得吓人，几乎要折断她的肋骨。
他身体还在颤抖，话音断断续续，贴在她耳边，像个疯子的呢喃：“不、不要伤害自己……我，我的眼睛怎么都可以……给你保管也可以……”
“在你那里，它也能看见，这样我要看什么只需要通过你的手……你就离不开我了……但是，但是……”
“我真的好喜欢你……”
他将最后一句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像是入了魔。
岁星缓缓为他顺气，首到他身体不抖了，才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有什么话就先问我，我会回答你的。”
裴九韶吸吸鼻子，小小声乖乖道歉：“好的。我错了，对不起。”
“错哪啦？”
“不该胡思乱想，还，还差点伤到你。”裴九韶说，“对不起。”
“道歉道得这么快，听起来不太诚恳。”
裴九韶急了。
他忙松开岁星，想让她看清自己面上的诚恳——但屋内烛火都灭了，他看得见，岁星看不见呀。
所以……她是怎么知道他要割伤眼睛的？
是不是在他身边她根本没有睡着？她其实更喜欢……那个？换成他，她就不习惯了？
他想到刚刚答应岁星的事，委委屈屈拉着她的手，问出疑惑。
岁星噗呲一声笑了。
裴九韶表情更委屈了。
岁星晃晃手腕上的红线，裴九韶的腕也被她拽着微动。
“我现在可真不敢离开你了，”她玩笑道，“这么可爱出门会被人骗的。”
系统：“其实宿主是想说他笨蛋吧！！”说得好委婉！换做是它它也想被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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