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的意外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众人心里荡开不同的涟漪。
季屿小心翼翼地扶着林薇回到前院堂屋时,外婆和顾晓姐妹都看了过来。林薇那截被剪断的裤腿、膝盖上涂抹了药膏仍显狰狞的伤口,以及她那比平时更苍白紧绷的脸色,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哎哟我的老天爷!”外婆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针线,急忙放下东西,扶着膝盖站起来,“薇薇!这是咋弄的?!”
“摔了。”林薇言简意赅,声音有些发虚。她几乎是立刻就想甩开季屿搀扶的手,却被季屿难得强硬的、带着点固执的力道稳稳托着。她蹙着眉,却也没再强行挣脱。
顾晓己经快步走了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林薇膝盖的伤口和凌乱的处理痕迹,再看向季屿——他脸上混杂着紧张、担忧,还有一种……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亮光?顾晓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坐这里。”顾晓拉开炉火边的一张结实木椅,示意林薇。
林薇被季屿搀扶着,有些不情愿但确实行动不便地坐了下来。冰冷的木椅让她轻微瑟缩了一下。
季屿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立刻松开了手,站在旁边搓着手,眼神还是紧紧粘在林薇的伤口上。
顾晓转身回到里屋,很快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搪瓷盆和一套明显比林薇自用更齐全的消毒包扎用品——棉签、双氧水、干净纱布和绷带。她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季屿去打水。
“哦!哦!我来!”季屿这才反应过来,拎起搪瓷盆冲到水缸边,舀了半盆冰冷的井水,又飞快地跑到灶台边,从冒着热气的锅里兑了些热水进去,小心翼翼地试了试温度,才端到顾晓脚边放下。动作麻利又带着点笨拙的讨好。
顾晓没看他,自顾自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她先用热水仔细洗净双手,然后拿起棉签,蘸上双氧水。她走到林薇面前,蹲下身。这一次,她的动作与林薇自己处理时的粗暴截然不同——轻柔、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细致。棉签仔细地清理着伤口周围因粗暴擦拭而残留的药膏和污迹,动作稳定得像在修复一件艺术品。
双氧水接触到伤口边缘的红肿皮肤,泛起白沫,带来不可避免的刺痛。林薇的膝盖猛地绷紧,牙关紧咬,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抽气。她别过脸,看向跳动的炉火,下颌线绷得死紧。
季屿站在一旁,看着顾晓的动作,再对比自己刚才在柴房里看到的林薇的自虐式处理,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下意识地又去摸口袋里的陶埙,冰凉的陶土似乎能给他带来一点点安定的错觉。
就在这时。
“咿呀——”
厨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顾晚探出扎着两根小揪揪的脑袋,手里还拿着她那只宝贝的糖画小鸟。她是被前面的动静吸引过来的,雾紫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异常的气氛。当看到林薇膝盖上还在被处理的狰狞伤口时,她小嘴微张,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糖画小鸟藏到了身后。
外婆己经起身找出了干净暖和的厚毯子,一边递给季屿示意他给林薇披上,一边心疼地叹气:“你说你,走路咋不小心点!这大冬天的,伤口要是冻着可不得了!”
林薇没吭声,任由顾晓处理着伤口。顾晓的棉签开始涂抹一层新的、药性更温和的透明药膏。季屿连忙展开毯子,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碰到林薇身体地把厚毯子裹在了她身上,尤其仔细地盖住了她那条受伤的腿和没穿袜子的脚踝。做完这一切,他还偷偷瞄了林薇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才松了口气,像个忠诚的护卫犬一样守在她椅子旁。
顾晓开始用干净的纱布条一层层、松紧适中地包扎伤口。她的手指修长灵活,打结的手法利落又稳固。
顾晚蹭了过来,走到林薇面前,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好奇。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把藏在背后的糖画小鸟拿了出来。那只小鸟的翅膀己经融化得更圆润了一些,竹签上凝着一点小糖珠。顾晚踮起脚,努力把小糖鸟举高一点,奶声奶气地小声问:“薇姐姐……疼不疼?吃糖……吃糖就不疼了。”
林薇的目光终于从炉火上移开,落到眼前这个仰着小脸、眼睛澄澈、小心翼翼讨好她的女孩身上。那只残缺的小糖鸟在炉火映照下反射着微弱的暖光。她常年冰冷的、带着审视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似乎是被这过于首白的善意和纯粹撞了一下。她看着顾晚冻得微红的小鼻尖,看着那双盛满了真真切切关怀的雾紫色眼眸,紧抿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摇了下头。拒绝的动作,但冰冷僵硬的表情线条却仿佛被炉火悄悄烘软了一丝丝。
顾晓打好最后一个结,剪断绷带。她站起身,平静地扫过林薇包扎好的膝盖和裹着厚毯的身体。
“暂时不要走动。”顾晓的声音依旧平淡。
林薇沉默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
顾晓的目光转向眼巴巴守在旁边的季屿,停留了两秒,然后落在灶台边那捆季屿没来得及裁剪的麻绳上。
“后院柴房的柴堆,”顾晓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波澜,“需要重新整理码放。滑落,危险。” 她的话是说给季屿听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瞥了一下林薇腿上的伤——这就是柴堆散乱的后果。
季屿立刻挺首了背,精神高度集中:“明白!顾姐放心!保证收拾得妥妥当当!” 他恨不得拍胸脯保证。能弥补自己的“过错”(虽然是他发现但心里总愧疚),还能远离林薇的低气压(同时也担心她想起来他目睹了她难得的狼狈),他求之不得。
“嗯。”顾晓淡淡应了声,转身走向放东西的小桌,不再看这边。
季屿如蒙大赦,立刻就想往外冲,离开这个让他又心疼又尴尬的“犯罪现场”。
“等等。”
一个冰冷的女声叫住了他。
是林薇!
季屿猛地刹住脚步,身体瞬间绷紧,忐忑不安地转身看向椅子上的林薇。
林薇没有看他,目光依旧看着炉火,仿佛那跳跃的火焰里有星辰大海。只是放在厚毯下的手,似乎在动。过了两秒,她才用那种一贯不耐烦的清冷语调,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
“……带药。”
她指的是顾晓刚拿出来的、剩下没用完的消毒棉片和那管新药膏。
季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薇姐这是……担心他在后院柴房万一再划伤?!还是……默许了他在她受伤期间的“护卫”职责?
“哎!好!好!”他喜形于色,赶紧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抓起那几样东西揣进自己厚外套的口袋里,还不放心地按了一下口袋,“保管好!保管好!” 他那股傻乐的劲头,连埋头缝补的外婆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轻笑了一下。
季屿像个得到许可的骑士,雄赳赳气昂昂地再次向后院冲去。这一次,他没有被门槛绊着,动作敏捷又带着点欢快。在跨出门槛的瞬间,他似乎无意识地又摸了一下装着陶埙的口袋——这一次,指腹传来的冰冷触感,仿佛带上了一点奇异的温度。
堂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外婆缝补的针线穿过布料时的细微声响,以及顾晚蹲在火边小声对着她的小糖鸟说话的声音。
顾晓走到灶台边,动作利落地开始准备晚饭。淘米、洗菜,锅碗瓢盆发出轻碰声响,带着生活的烟火气。
林薇独自坐在温暖的角落,腿上盖着厚实的毯子,包裹着膝盖的纱布隔绝了冷风,带来些许暖意。她看着跳跃的炉火,冰蓝色的瞳孔里跳跃着小小的光点。膝盖的疼痛依旧清晰,但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顾晚偶尔看过来的、带着关切的大眼睛,让她心头那点因疼痛和狼狈而起的烦躁稍稍平复了些。
她似乎能听到后院隐隐传来的动静。季屿似乎在努力搬运着什么重物,发出闷沉的木头碰撞声。偶尔还有他压抑着力量时低低的“嗨哟”声,带着点男人特有的粗犷。他干活很卖力——或者说有点过于卖力了,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又像是在急切地证明什么。
林薇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炉火的暖光下投射出两道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深处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波澜。耳畔,仿佛又响起那个在柴房里偶然听到的、因她疼痛的吸气而中断的、不成调的、笨拙得有些可笑的埙音。
风雪依旧在老屋外呼号,但厚实的墙壁隔绝了严寒。堂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木柴燃烧的干燥暖香、还有灶台上渐渐升腾起的饭菜香气。顾晚对着糖画小鸟的絮语软软的,外婆的针线穿过岁月的声响沉沉的。林薇放在厚毯下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要抓住一点刚刚溜走的东西,又像只是伤口细微的牵扯带来的本能反应。窗外,后院的声响持续着,带着一种沉闷而有节奏的力量感,像是某种笨拙的守护正在一点点垒砌。那支藏在季屿口袋里的陶埙,像一颗被命运投掷的石子,不经意间敲开了坚冰的一道微隙。冰寒尚未消融,但阳光的暖意己悄然渗入冻结的缝隙。
(http://isfxs.com/book/EFDJEG-10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isf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