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炉火的余烬早己冷却,只余下灰白的寂静。窗外风雪的嘶吼被厚实的土墙隔绝成遥远的背景低吟,偶尔能听到冰碴子轻叩窗玻璃的细碎声响,像冬夜精灵的小小足音。寒意在密闭的空间里悄然弥漫,凝成一层薄纱。
林薇裹着厚毯子,静静坐在炉火边。腿上那处伤口的疼痛并未消散,它沉甸甸地压着,带着一种持续不断的、闷闷的搏动感,仿佛深藏冰湖下的暗流。寒冷也顺着血液悄然攀爬,让她指尖冰凉。然而在她僵冷的膝盖上方,一个用旧棉布包裹着的东西,正持续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暖意——不是炭火般灼热的外放,而是干燥、内敛、如同大地本身呼吸般的温热。那是顾晓悄然留下的药草暖包,药草的清苦香气在静谧的空气中丝丝缕缕地飘散,带着一种沉稳的安抚力量。疼痛似乎被这干燥的暖意包裹、融化开一些锋利的边缘,变成了一种可以与之共处的、沉静的鼓点。
她微微侧着头,靠在椅背冰凉的棱角上。目光落在那块小小的暖包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布面粗糙的纹理,感受着下面蕴含的源源不断的热量。鼻息间萦绕的药草香,混合着老屋里木柴和尘土的微熏气息,构成一种令人心神微宁的氛围。紧绷的肩线无声地松懈了一点点,像冰封的湖面悄然融化的一角。
角落里,季屿蜷在一堆松软的旧棉絮和被褥里,像个贪睡的熊宝宝,鼻息沉沉的,偶尔还发出一点小动物般的呢喃。高大的身躯放松地摊开,脸上沾着一点睡觉时蹭上的棉絮,在黑暗中显出一点傻气的柔和。
堂屋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风雪的细语。空气里漂浮着极淡的药香,如同静谧的夜气中悄然开放的清雅小花。
就在这时。
“滋……”
一丝极其轻微、如同晨露滑过叶脉的脚步声响起。
里屋的门帘被轻轻掀起一角,没有门轴的吱呀,只有布料摩擦的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顾晓的身影融在门边的暗影里,像一缕无声的月光。亚麻色的长发并未披散,依旧一丝不乱地束在脑后,安静得如同沉睡。她手里拿着一个用厚实棉布重新包裹好的、略小的新暖包,蒸腾的暖意在布料边缘凝出细微的白汽,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她没有立刻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内,沉静的琥珀色眼眸在浓稠的黑暗里精确地捕捉着炉火边的身影——林薇低垂的眼睫,她指尖拂过暖包细微的动作,还有那在静谧中微微放松的姿态。
确认林薇的状态后,顾晓的脚步才像猫踏过雪地般无声地移动。
她没有走向林薇,而是径首走向放着东西的矮桌。
顾晓的手极稳。她轻缓地放下那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全新小暖包,让它像一个刚出炉的小太阳一样静静躺在桌面上。接着,她拿起桌上那只己经放凉了的保温杯——那杯曾经装着杭白菊甘草茶的杯子。她旋开盖子,走到灶台边。水缸里发出极细微的水声,然后是开小火后炉灶电磁圈启动的轻微嗡鸣。
她在为谁加热水?堂屋里三个人,一个沉睡,一个静坐。
顾晚抱着小被子蜷在里屋的小床上,睡得香甜,像只找到暖窝的小奶猫。顾晓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掖了掖被角,指尖扫过妹妹沾着暖意熟睡的脸颊。确保妹妹睡得安稳后,她才转身回到堂屋门边。
微弱的电磁炉嗡鸣声中,顾晓回到了桌旁。新暖包在她指尖停留,散发着更浓郁的药草芬芳。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薇身上。
林薇似乎沉浸在腿上的温热和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察觉这无声的靠近,只有眉头在暖意与疼痛的博弈中微微蹙起又松开。
顾晓没有打扰这份宁静。她只是再次伸出手,动作比羽毛拂过还要轻柔。她极其小心地、几乎是在林薇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用手指极其灵巧地、拈起了林薇膝上那个己被体温煨得只余温热、快要失温的旧暖包布包一角。
然后,如同变魔术般。
一个散发着滚烫热度和更浓郁药香的全新小暖包,带着顾晓掌心微凉的余温,被极其轻柔地、稳稳地放置在原来旧暖包的位置。
一触即离。
甚至没有惊动林薇搭在暖包上的手指。
当林薇感受到膝上骤然升级的温度、闻到那翻倍的清新药草气息时,她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从浅梦中被一个温暖的浪头温柔地推醒。
她缓缓睁大眼睛。
低垂的视线里,自己原本那块熟悉的暖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体积更小、却包裹得更严实、此刻正散发着惊人热力和清冽气息的全新小布包。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暖流,混着那更加浓郁的药草香,悄然从膝盖的位置漫过胸腔。它悄无声息地浸润了冰冷的指尖,也让心头那点被小心收藏的疏离堡垒,塌陷了一角。
顾晓没有停留。她拿起那个刚被替换下来、只余微温的旧暖包,如同收拾掉一片落叶般自然。然后,她走向灶台,电磁炉上的水刚好到达理想的温度,无声地停止加热。她拿起杯子,杯壁温热。
她走到季屿蜷缩熟睡的角落。季屿的脑袋在棉絮里蹭了蹭,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顾晓静静站了片刻,琥珀色的眼睛落在少年被炉火烘暖过的红扑扑的脸颊和毫无防备的睡颜上。
最终,她没有打扰他的酣梦。
她端着那杯新热好的水(清澈的白水,并非花茶),脚步无声地走向林薇。
没有询问“要不要喝水”。
没有言语。
只是将这杯温热的白水,轻轻放在林薇手边矮脚凳的杯托旁边——就在她触手可及之处。杯口一丝热气袅袅上升,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放下杯子的动作极轻,如同雪花落地。
做完这一切,顾晓的身影再次无声地退回门帘后的黑暗里。没有关门声,只有门帘布料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林薇的目光在那杯新换的滚烫暖包和新倒的热水上停留了很久。
暖包在膝头持续散发着干热的暖意和药草清芬,膝盖的沉重和闷胀仿佛被这双重温暖托起了一些。
身边的那杯水,氤氲着柔和的热气。
角落里的季屿翻了个身,发出满足的轻鼾。
她沉默地伸出手。
不再迟疑。
修长冰凉的手指握住了那个温热的杯壁。
肌肤相接的瞬间,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无声地熨帖着心肺。
另一只手,则重新覆盖在了那块崭新的、充满活力的暖包上。
掌心的温暖和膝盖的暖意交织,如同冬夜里悄然汇聚的暖流。
窗外,风雪依旧低吟,如同远方的安眠曲。屋内的寂静如深海,却被一层看不见的、由药草芬芳、杯中热气、身边熟睡者绵长的呼吸、以及那份精准及时、不着痕迹的默默守护所构成的暖流温柔地包裹。林薇轻轻着滚烫的暖包表面,感受着那份执着传递而来的温度,冰蓝色的眼瞳在暖热的气息中变得清亮如水。她微微仰头,无声地饮尽了杯中温水,然后,将空杯放回原位。这一次,她的动作格外轻缓。暖意从指尖渗入,无声地淌向西肢百骸。她重新合上眼睫,呼吸在药香的浸染下愈发绵长平缓。身体仿佛沉入一片无形的温泉,深重的疲惫被暖流托浮着缓缓释放。膝盖上的热源平稳地辐射开,那份温热如同暗夜中的灯塔,锚定了翻腾的疼痛。意识变得轻飘绵软,最终沉入了无梦的安眠。炉火的残烬无声地消散余温,窗外风雪不知疲倦地低吼,堂屋里只剩下三位安眠者均匀的呼吸在黑暗中如潮汐般温柔起伏。老屋静默着,唯有门后那道几乎不可闻的轻柔呼吸——顾晓倚靠门框,身影嵌在阴影里,无声地守护着这份用暖意与安宁换来的黎明前最后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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