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难得的平静被狂风的嘶吼骤然打断。铅灰色的天幕在几分钟内染上墨汁般的浓黑,暴风雪卷土重来,巨大的雪团被风拧成拳头,狠狠砸向老屋!
“呜哇——!风好大!”顾晚正举着她的“雪雀”竹鸟对着窗玻璃,欣赏它在渐暗光线下薄如蝉翼的翅膀,被骤然发狂的风雪惊得跳起来。
林薇几乎是同时从摊开的习题册上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瞬间锁定窗外翻搅的墨色风雪!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不仅仅是因为天气突变。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笔。虽然性格冷静,但毕竟只是高一学生,面对突如其来的猛烈天灾,心底还是窜起一丝本能的慌乱。
季屿正拿着小刀,吭哧吭哧地对付他那只圆头圆脑的枫木小鸟(鸟头现在有点像个歪了的馒头),突然的巨响让他手一抖,刀尖差点划到手。“靠!又来?!”他惊呼一声,扔下小鸟和刀就蹦了起来,冲向被风吹得哐当乱响的后门。
“是柴棚!”季屿顶着风雪吼,“顶……顶子要被掀了!新柴……”
话音未落!
后院传来“砰”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是顾晚带着哭腔的尖叫:“外婆!!”
“外婆?”季屿脸色骤变!顾晓的外婆对他们都很好,是这寒冷旅途中温暖的源泉!
顾晓的反应最快!
在顾晚尖叫响起的瞬间,她原本坐在小凳上叠衣服的动作骤然停顿!手中柔软的衣物无声滑落。她的目光如同锐利的探照灯,瞬间穿透风雪模糊的窗玻璃,精准地捕捉到后院柴棚附近,那个倒在冰冷泥雪中的、裹着厚棉袄的熟悉身影——外婆!
顾晓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指令!
她的身体像是预先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原本叠衣服的双手瞬间张开,身体如同离弦的箭矢,带着一股凌厉的风,猛地朝通往后院的廊门冲去!步伐快如闪电,却又带着舞蹈训练磨砺出的轻盈与爆发力,丝毫没有踢倒地上的针线盒!
“我去!”季屿的吼声几乎与顾晓的动作同步!他甚至比顾晓离门更近一步!少年的热血和体育生对紧急情况的反应力被完全激发!他看到顾晓朝门冲来,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双臂想挡一下!不是阻止,而是怕顾晓有闪失(毕竟是老师)!
“晓晓老师!我去!你看家!”情急之下他甚至喊出了对顾晓在校的尊称!身体却己经带着巨大的冲力,毫不减速地、像一头要撞破障碍的公牛,肩膀狠狠撞开那扇在狂风中吱呀作响的廊门!
“砰!”
脆弱的门栓应声而断!
季屿那高大魁梧的身影瞬间被屋外咆哮的白色风暴吞没!只有他最后那句“护好小晚!”的吼声还在门框里带着回声!
顾晓在他撞门时身体微侧,季屿带起的劲风擦过她的衣袖,她冲击的势头被这股反作用力硬生生截停了半步!琥珀色的瞳孔瞬间因惊怒和极度的担忧剧烈收缩!
不是因为季屿挡她(她根本没空想这个),而是因为季屿就这样毫无防护地冲进了炼狱般的风雪,为了她的外婆!这完全是高中生在危急关头的热血莽撞,不是成熟的救援!她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季屿!!外婆!!”顾晚的哭喊撕心裂肺,小脸惨白如雪,就要不管不顾跟着冲出去。
林薇的反应是瞬间的!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完全忘了膝盖的伤!剧烈的疼痛让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一个趔趄撞到桌子,习题册哗啦掉了一地!但她根本不管,咬牙站稳,一把拽住顾晚羽绒服的帽子,将她狠狠往回拉!
“顾晚!别添乱!”林薇的声音比风雪还要尖锐冰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还有一丝极力压制的恐惧。她自己也在微微发抖,但抓帽子的手稳如磐石!季屿吼那句“护好小晚”像烙铁烫在她心上。
就在林薇拽回顾晚的刹那!
顾晓的目光扫过惊恐的顾晚、跌撞的林薇、以及门外肆虐的风雪——季屿己经看不见了,外婆的身影也模糊不清!
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而是——
顾晓猛地俯身!
捞起门边角落里外婆用来扫雪的一把长柄竹扫帚!
竹柄结实沉重!
“待着!”顾晓的声音短促如冰裂!这简短的命令既是给顾晚,也是给林薇!话音未落,她己将那长柄扫帚如同在舞蹈排练室抓起道具一样顺手拈来,毫不犹豫地再次加速!
她避开了季屿撞开的残破门框边缘,选择一个更有支撑的角部,身体微微低俯,如同起跑预备,长扫帚被她斜握在身前,尖端朝前——不是为了攻击,是为了在能见度极低的狂风暴雪中探测前方路径,以防被雪地中的杂物或陷坑绊倒!
下一瞬!
顾晓那清瘦却充满爆发力的身影,弓着腰,像一道对抗狂风的银色闪电,紧握着那把简陋却唯一的工具,义无反顾地也冲进了那片吞噬了季屿和外婆的白色深渊!
“老师!”林薇的呼喊第一次带上了难以抑制的颤抖!看着顾晓也消失在视线中,她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崩断!季屿冲进去的画面和顾晓毫不犹豫跟进的身影在她脑中疯狂搅动!膝盖的剧痛在此刻如此微不足道!
她猛地低头,看向被自己死死拽着帽子、还在奋力挣扎哭喊的顾晚,冰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混杂着恐惧、愤怒和必须完成任务的熊熊火焰!
“别动!”林薇厉声道,声音嘶哑,“听见没!你姐让我看着你!”
这句话像是对顾晚的警告,也像是在提醒自己那沉甸甸的责任!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引用了顾晓的命令。
顾晚被林薇眼中从未有过的、如同濒临绝境的狼一样凶狠冰冷的眼神震慑住了,再加上对姐姐命令的本能服从,哭声噎在喉咙里,僵在原地,只剩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林薇松开拽着顾晚的手,转而双手紧紧撑住桌沿,支撑着因疼痛而颤抖的身体,冰蓝色瞳孔死死盯着那扇被风雪拍打、不断震动、如同怪兽巨口的破败门户!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风雪嘶吼,老屋震颤。那只被遗忘在窗台上的竹雪雀,在寒风从破口灌入的冲击下剧烈摇摆,细长的尾羽仿佛随时会折断飘零。
突然!
那幽深的门洞中,影影绰绰出现了几个人影的轮廓!
一个魁梧的少年半抱着、半拖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妪,正顶着风雪艰难地往回挪!是季屿和外婆!季屿脸上身上全是雪沫,额角似乎撞破了皮,渗着血丝,他却死死护着外婆。
紧接着,顾晓的身影也出现在他们身后!
她正用那根长竹扫帚,狠狠扫开被风卷到季屿和老外婆脚下的碎木块!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们外侧,尽力为他们阻挡侧面砸来的雪块和狂风!狂风吹得她束发的发圈松动,几缕亚麻色的发丝在风雪中狂乱飞舞!她紧握扫帚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看到他们的瞬间,林薇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猛地松弛了一下,膝盖一软,差点没站住!但她立刻咬牙挺住!
“季屿!这边!”林冰薇扬声喊道,声音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分辨的沙哑关切,同时用力拍打着门框内侧。
季屿听到声音,精神一振!他看到门内的林薇和顾晚,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几乎是抱着外婆,跌跌撞撞地冲过了最后几步距离,一头栽进屋里!三人带着一身寒气摔倒在地!
顾晚哭着扑上去抱住外婆:“奶奶!奶奶你没事吧?!”
外婆喘着粗气,显然吓坏了,但神智还算清醒:“没…没事…这孩子……这孩子……”她拍着季屿湿透冰凉的后背,心有余悸。
季屿也顾不上自己,大喘着气:“外婆没事!就是滑倒吓着了!外面太……太邪门了!”
就在这时,顾晓最后一个收尾回到门边。她用扫帚死死顶住那扇己经无法完全关闭、在风中摇晃的残破门板,试图阻挡更多的风雪灌入。寒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拍打在她苍白却冷静依旧的脸上。她的后背承担着风雪的冲击力,像一道顽强的堤坝。
林薇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季屿——看到他破皮的额头、狼狈却安然的样子;然后又迅速扫过顾晓,她单薄却坚定顶着门的背影。
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冲击感混杂着后怕瞬间席卷了林薇。她甚至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感觉,身体己经快于意识做出了动作。
她强忍膝盖钻心的疼痛,几乎是拖着伤腿扑向季屿身边地上。不是搀扶,她的动作甚至带着点焦躁的粗暴——猛地伸手揪住季屿厚实羽绒服的衣领子(他坐着的位置正好方便她发力),往上狠狠一提!
“起来!地上凉死你想得风湿啊!”林薇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压得低低的吼骂模式,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冰蓝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激烈的情绪——有看到人平安回来的狂怒般的后怕,有对他莽撞行为的极度不满,还有一种……一种几乎要淹没她的、名为极度担忧后松懈的冲击感,让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她只能用更凶狠的语气来掩饰这一切,用力拽他的动作里却又带着一股强硬的“把他弄起来远离冰冷地板”的保护欲。
眼泪在她眼中迅速积蓄,模糊了视线,但硬是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压住,不让它们掉下来。
顾晓正用力顶着门板,风雪吹得她睁不开眼。听到林薇的吼声,她微微侧头,恰好看到这一幕:林薇死死揪着季屿的领子,把他往起拖拽。林薇那张总是冰冷紧绷的小脸此刻扭曲着,表情像是要把季屿揍一顿,但拽人的动作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急迫。
顾晓的眼神在林薇那双泛红、强忍着泪意的眼睛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没有言语。
顾晓随即转回头,继续用尽全身力气顶着那扇摇晃的门板。
然而,她那紧握竹扫帚而显得骨节分明的双手,在无人可见的角度,因为过分用力抵抗风压而微微颤抖着。一种名为同伴间生死相托后、后知后觉的沉重与庆幸交织的情绪,也如同汹涌的暗流,在她沉静如古井的眼底无声地炸开。亚麻色的发丝被风猛烈撕扯,如同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潮。
小小的堂屋里,狂风的喧嚣尚未完全停歇。顾晚抱着受惊的外婆低声安慰,季屿在林薇凶狠的“关怀”下正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边龇牙咧嘴(被拽疼了)一边傻笑说“没事”。
林薇别过脸去,不再看季屿,冰蓝的眼底雾气氤氲却倔强地紧抿着唇。而顾晓,那个始终用清瘦后背隔绝着外界风雪的少女老师,在所有人都关注身后时,唯有窗台上那几欲坠落的竹鸟,瞥见了她紧抿的唇线微微的、几乎不可察的松弛。
那是风暴平息后,心弦放松的第一丝震动。屋里混乱成一团,心跳、喘息、后怕、未干的泪水、以及悄然流淌的暖意,交织成一首无声的交响曲,与窗外呼啸的风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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