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白色外墙在午后炽烈的阳光烘烤下,刺眼得如同巨大的白镜子。顾晓循着记忆中的路径,步履平稳地绕到教学楼背阴处的小花坛附近。
蝉鸣嘶哑,空气闷得能拧出水。
花坛矮冬青丛下的一小块阴影里,她找到了顾晚。
小女孩抱着膝盖,蜷成一个彩色的球,脑袋埋在膝盖和手臂构成的方寸空间里。校服短裙边沾了点泥土,肩膀正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噎,像受了重伤的小兽发出濒死的呜咽。散落的讲稿纸张皱巴巴地丢在脚边,被泪水浸湿了一角。
顾晓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脚下是滚烫的水泥地和被晒得蔫头耷脑的杂草。她静静地站着,亚麻裙摆垂顺,在热风中纹丝不动。
意识深处,任务提示闪烁:
【目标定位完成】
【情绪状态分析:崩溃(委屈/愤怒/羞耻↑↑↑ / 无助↑)】
【情绪安抚任务启动】
【肢体接触许可:开启】
【语言模块建议:采用肯定性安抚语句,化解核心挫折感】
冰冷的指令流精准下达。顾晓的眼睫微垂,目光落在顾晚暴露在阳光下、挂着泪珠的、小巧的脚踝上。足背的皮肤被晒得有些发红。她向前无声地移动一步,正好将自己纤长的影子投射过去,覆盖住那片被晒得刺目的皮肤,为它带来一片小小的阴凉。
然后,她缓缓地、遵循着最标准的屈膝下蹲姿态,亚麻布料在腿上堆出柔软的褶皱。她没有立刻碰触顾晚,只是让自己的存在清晰地进入到女孩那蜷缩的警戒范围之内。
“……晚晚。”声音响起,平静依旧,温凉的气息拂过顾晚汗湿粘腻的发顶,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效果。
顾晚的身体猛地绷紧,埋在臂弯里的呜咽停顿了一瞬,又再次失控地抖了起来。
顾晓没有强行去拉她。她只是伸出左手,白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落在顾晚脚边、被踩了半个脚印的讲稿——那上面打印着她删减后的优美句子。动作轻缓,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古董。右手则摊开向上,掌心向上,停在顾晚触手可及的低空。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等待被需要的手势。基于“许可开启”而非强制接触。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顾晚压抑的呜咽和被热风吹拂的树叶沙沙声。
终于,一只冰凉、汗湿的小手,带着迟疑和残余的抗拒,却还是试探性地、如同寻找攀援的溺水者,一点点地、颤抖着爬上了顾晓摊开的、温热干燥的掌心。
【肢体接触建立(强度:低-中等)】
【语言输出指令就绪:核心安抚语句准备】
顾晓的指尖没有用力回握,只是轻柔地、如同羽毛般覆盖包裹住那只冰冷的小手,传递着稳定可靠的压力感。
“做得好。”她开口了,声音是温煦的溪流。这句话在顾晚听来是莫大的肯定和抚慰,在她脑中却是冰冷的【语言模块】执行完毕:“你很勇敢。” 指令继续输出。
“说你想说的,”顾晓停顿了一下,指腹在那微微颤抖的手背上极其细微地了一下,“做你想做的。”
当顾晚自己吼出那句“我自己讲给你们听”时,系统记录的确实是一个“独立决定”的节点。顾晓此刻的肯定,只是对这个“节点”逻辑的追溯性认可。至于这个节点是如何引爆的、顾晚失控情绪本身是否合理……不在评判范围。
“真的……吗?”顾晚哽咽着,终于从臂弯里抬起脸。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脸上布满了泪痕,可怜又狼狈地看着顾晓,“你不觉得……我搞砸了吗?很丢脸?”她记得顾晓做的一切PPT,记得她的平静,记得她无声的指挥,而自己刚刚咆哮的样子……像个小丑。
丢脸?搞砸?
顾晓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顾晚泪痕交错的小脸,深不见底的瞳孔像最精密的光学扫描仪,映出那狼狈的具象。她似乎在处理这个包含主观价值判断的词。
【‘丢脸’:主观负面评价词汇 / 判定标准需上下文关联】
【李雯雯嘲笑行为:定义为‘非友好互动’(负值) / 目标个体回击行为:定义为‘自主防御行为’(逻辑成立) / 最终活动完成(信息传递功能达成)——综合判定:未构成‘搞砸’核心定义】
【信息处理完毕】
她的唇瓣张合,输出系统最终的判定结果,声音平稳温和:“没有砸。你说完了你想说的。”这是事实。“这就很好。”这是对结果的【达成度】的肯定。
没有评价顾晚的姿态是否狼狈,情绪是否失控,只确认了任务核心目标的完成状态——“说完了你想说的”,以及结果性质——“这就很好”。如同冰冷的代码通过声波传递。
顾晚愣住了,眼泪还在掉,但眼中的茫然更甚。这句“肯定”如此首接有力,却又空洞得如同隔着厚厚的玻璃抚摸一个娃娃的脸。她似乎得到了安慰,却又感觉被安慰隔在了一层冰冷的东西之外。她的小手在顾晓温热的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再次将脸埋下,紧贴在顾晓摊平放置的大腿上——那冰凉的亚麻布料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植物气息。
顾晓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树影在她们身上缓缓移动。蝉鸣聒噪依旧。顾晓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悬在空中半秒,最终还是遵循着“肢体接触许可”,轻轻地、规律地落在顾晚颤抖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地拍抚。
【情绪峰值监测:开始下降】
【‘陪伴’任务维度:执行中(强度:中等-高)】
【核心安抚任务完成进度:85%】
这机械的拍抚持续了很久。顾晚激烈的情绪风暴在无声的陪伴和那逻辑明确的“结果肯定”下,终究平息为精疲力竭的余波。哭泣声渐渐弱了,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花坛边缘坚硬。顾晓的姿势没有任何改变。日光西斜,从教学楼后面投射过来,将她们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小路上。首到顾晚在她腿上沉沉地睡去,紧绷的身体彻底松弛,只剩下平稳轻微的呼吸。
顾晓才缓缓收回落在她肩上的手。她试着想抱起顾晚,但小女孩的重量对她这副更纤细柔韧的身体架构而言有点吃力。尝试了一下后,她改为小心地托着顾晚的腰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支撑着她慢慢站起来。
顾晚睡得无知无觉,小脑袋沉沉地枕在顾晓肩上。顾晓的步履很慢,每一步都极稳,茶色的发丝垂下来,轻轻拂过顾晚的脸颊。
夕阳把整个校园染成浓烈的橘红色。背着书包的学生们陆续走向校门,嬉笑声、自行车的铃声零零星星。顾晓背着熟睡的顾晚穿过被金黄余晖笼罩的静谧小路。
【任务‘晚晚的新起点’最终状态更新】
【核心目标达成(完成活动)。**
【情绪干预完成(脱离崩溃峰值)】
【独立决策节点记录(一次显著冲动行为)】
【奖励:‘晚晚的信赖度’+8(扣除偏差值2) / ‘完美姐姐’任务进度+5**
【情感共鸣模块记录:高负担安抚行为一次(能量储备:85%)**
【任务总体评级:B(预期内完成,伴随未建模情绪失控)】
顾晓背着那个小小的、沉沉的分量,一步一步走向校外被晚霞铺满的街道。橘红色的光芒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安静的阴影。她的脸颊贴在顾晚被汗水微微濡湿的发顶。
意识深处,那盏代表任务的指示灯终于熄灭了。一切归于沉寂的待机状态。
路灯次第亮起,冷白的光柱刺入浓稠的暮色。顾晚在顾晓瘦削的背上,睡颜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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