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废弃的旧小礼堂临时被清理出来，作为戏剧工坊的排练场。空气里弥漫着旧木料、灰尘和过期颜料的味道。几个大型的旧布景板靠在墙边，糊着的牛皮纸上还残留着斑驳的舞台剧痕迹。新加入的十几个学生分成几组，声音带着青少年特有的雀跃和一点新环境下的紧张。负责指导的是一位带着点文艺腔的女老师苏静，扎着松散的低马尾，脖子上围着一条彩色波点丝巾。
顾晚兴奋又忐忑地在角落换上了一身宽松的练功服（家里翻出来的），混在人群中。她的目光像两只不安分的小鹿，东张西望地寻找着顾晓。顾晓安静地倚在远离排练中心区的一根老旧廊柱旁，如同融入背景的一道柔和光影。她穿着简约的灰色羊绒开衫和同色系的长裤，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最大限度地降低存在感，却又在顾晚每次回头搜寻时，都精准地迎上她的视线，给出一个平和的、象征着“我在”的点头。
“好啦，孩子们！”苏静老师拍拍手，声音带着点激情，“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开嗓和简单情境代入开始！两人一组，随机配对！练习把一句简单的台词，用不同的情绪表达出来！”
人群一阵骚动。顾晚紧张地抓紧衣角，眼神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柱子下的顾晓。顾晓再次对她点了点头。
【环境扫描完成：分组练习模式】
【检测目标个体焦虑值（中等-可控）】
【语言支持模块启动：核心台词录入 / 情绪切换模板加载】
顾晓的意识深处如同运行着一个精准的辅助程序。只要顾晚需要“台词”或“情绪建议”，她都能在0.5秒内给出预设的标准答案。
顾晚和一个扎着高马尾、看起来有点酷的女生分到了一组。高马尾女生叫林薇。两人互相报了名字，苏静老师给各组发卡片。
“卡片上只有一句话：‘月亮升起来了。’”苏静老师演示道，“现在，我要你们轮流对搭档说这句话，每次用不同的情绪！试试开心、恐惧、悲伤……放开玩！”
林薇很干脆，拿起卡片就念：“‘月亮升起来了。’”（平淡，有点懒洋洋）。
轮到顾晚。她攥着卡片，心跳得厉害。“‘月……月亮升起来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干巴巴，毫无波澜。她窘迫地立刻看向顾晓。顾晓嘴唇无声微张：【轻松点】，像一个简单的情绪指令标号。
顾晚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拔高：“‘月亮升起来了！’”（僵硬，如同假笑机器）。林薇挑了挑眉，没评价。
【情绪输出评估：初级模仿（完成度30%）】
林薇第二遍：“‘月亮升起来了？’”她微微拖长语调，眼神放空，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一种自然流露的疑问感。
【数据记录：搭档情绪表达（迷茫）- 自然流畅（非模板）】
压力转向顾晚。她再次看向顾晓。这次顾晓给出了更具体的【语言支持】：【试试压低声音，想象身后有东西跟着你】。这是“恐惧”的标准引导模板之一。
顾晚努力回想恐怖片里被追的感觉，压低嗓子，身体微微瑟缩：“‘月亮……升起来了……’”声音发抖，但眼神依旧空洞，缺少真正浸入情境的恐惧感。表演的痕迹很重。
【情绪输出：恐惧（模板驱动）- 完成度50%（眼神传递缺失）】
练习继续进行。顾晚就像一个依赖提词器的蹩脚演员，每一次都需要看向顾晓获取指令来调整她的“表演”：笑、皱眉、疑惑……她的动作和声音被拆解成一个个标准模块，再由顾晓的无声指令激活组装。这种依赖在苏静老师路过她们身边时被瞬间放大。
“顾晚，”苏静老师停下脚步，笑容温和，眼神却带着专业性的审视，“你的声音表现力不错哦？但情绪……像是在转述别人的感受？试着少想‘该怎么做’，多感受‘月亮升起时你心里的样子’？比如林薇，她那句‘月亮升起来了？’的自然劲儿就很好！”她赞许地拍拍林薇的肩。
林薇大方地笑了下。顾晚的脸腾地红了！老师的评价像针一样扎破了她的纸壳！她再次猛地看向顾晓——她的提词器！她的锚点！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高刺激环境：外部权威评价介入】
【目标个体焦虑值↑↑↑ / 自主依赖触发点强化】
【语言支持模块：待机响应】
这一次，顾晓的嘴唇没有动。她只是平静地回视着顾晚那双充满惊慌和求救信号的眼睛。她的目光如古井深潭，没有传递任何【恐惧】或【安慰】的指令，只传递着一种纯粹而恒定的【稳定】气场——如同一块在风暴中屹立不动的礁石。
没有情绪的指令。只有存在的锚定。
顾晚看着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就像看着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夜。她张了张嘴，那句练习了很久的“月亮升起来了”卡在了喉咙口。她需要指令！恐惧！还是什么？！晓晓姐为什么不说？！
就在这时，林薇在旁边轻轻戳了她一下，低声提示：“喂，该你了，随便说嘛，老师走了。”
顾晚猛地回神！发现苏静老师己经去看下一组了！巨大的压力瞬间泄掉一半！她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情绪了，把卡片塞给林薇，有点破罐破摔地、带着点残留的慌乱和泄愤似的语气大声说：“我念完了！到你了！”声音突兀地在小礼堂里响了一下，惹得旁边几组人都看过来。林薇奇怪地看她一眼。
顾晓靠在柱子旁，依旧平静。只是在她收回投向顾晚茫然侧脸的目光，准备重新垂落到空气中的某个虚无点时，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了排练厅角落里那个巨大的、积满灰尘的、镶嵌在老旧布景板上的【全身镜】。
镜面虽然模糊，却清晰地映出了柱子和柱子旁那道灰色的身影。
镜中的顾晓站姿优美，线条柔和到无可挑剔。
然而，镜中人的那双眼睛……那在现实中沉静无波、倒映着顾晚挣扎倒影的深潭，在模糊的镜象里，却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那不是惊慌，不是困惑，甚至不是顾晚正在经历的茫然。
而是一种……纯粹至极的【空】。
一种镜面般的【虚无】。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个活物，只是一个完美复刻了轮廓的、连阴影都精确计算的投影。镜子里倒映出的世界，对她而言，与镜面外并无本质区别。
顾晓的视线停住了。凝滞在那镜象中空无的瞳孔上，仿佛被定格。
时间只过了一秒。
她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精密摄像头的自动对焦。随即，镜象中那双空洞的眼眸瞬间被激活——眼神凝聚，焦点落回，重新盛满了那熟悉的、沉静如水的温柔光晕，完美地复刻着她平时注视顾晚的模样。
一切如常。
镜面里的幻影仿佛只是老旧玻璃的折射瑕疵。
顾晓平静地移开了视线，目光重新温柔地投向礼堂中央——顾晚正抓着林薇的袖子，试图为自己刚才的失态小声解释着什么，脸颊还带着窘迫的红晕。顾晓的唇边自然而然地，牵起一个温和得无可挑剔的、包容一切的笑容。
刚刚镜中的那短暂一瞥，那惊鸿一现的纯然虚无感，仿佛从未存在过。
【情绪感知模块：运行稳定（专注度：外部锁定-顾晚）】
【姿态同步：完美（修复）】
【系统无异常报告生成】
角落里那面落满灰尘的老旧镜子，将这一幕完整地映照出来——柱子下温婉沉静的年轻女子，和她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镜面上，几丝细微的裂纹在灰尘的覆盖下，幽幽地反射着头顶黯淡的灯光，像某种无声的、古老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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