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后的阳光铺在阳台上，暖得像个金箔做的摇篮。顾晚抱着一本厚厚的植物图鉴蜷在摇椅里，书页摊在膝头，密密麻麻都是水彩画的各色花卉，她纤细的指尖划过彩铅描摹的层层花瓣，鼻尖几乎要蹭到纸页。阳光将她雾紫色的卷发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发尾随着摇椅轻微的晃动，在靠背上扫过细微的窸窣声。
顾晓从水池边转身，手里托着一只青玉色的宽口瓷碗。碗里是刚滤净沥干的桃胶，颗颗剔透温润，像沉在浅水里的琥珀。她脚步放得很轻，走到摇椅旁的小矮几前。刚要把碗放下，目光却不期然落在矮几角落。
那儿静静卧着一个东西，被暖洋洋的光线拥着，周身洇着一圈薄薄的水汽，映着光，像蒙尘的珍珠被水洗过外壳——
是她的旧手机。
深蓝色的磨砂外壳在阳光下呈现出宝石般的光泽，但顾晓记得很清楚，这不是她常用的那部纯白的新手机。这部旧手机……己经很久不用了。上一次彻底失去它的踪迹，还是顾晚那次毛手毛脚打翻了冰箱里熬的糖浆，后来据说它被粘稠的糖汁裹着，一同封印在最深处的冷冻格角落。不知什么时候，又被谁无意间捞了出来，或许是母亲整理冰柜时，随手放在了这里，让它在这秋日的暖阳下静静地解冻、苏醒。
屏幕亮着，但不是熟悉的壁纸。一层薄薄的白霜水汽下，赫然是密密麻麻、飞速滚动的……无法识别的暗绿色乱码？不，细细看去，那竟像某种抽象到了极致、古老到失传的文字，扭曲纠缠着，疯狂跳动着，如同濒死昆虫的挣扎。
顾晚听到轻响，抬起头。“咦？姐，你的老古董还能开机？”她好奇地探身，植物图鉴从膝头滑落到地毯上，发出柔软的闷响。她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冰凉的屏幕表面，“这是什么？像一群冻僵了在爬的小蚂蚁？”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就要落上去，想拂开那些奇怪的小“冰渣”——
就在顾晚的指尖离屏幕还有半寸距离时，那些狂乱舞动的暗绿符文骤然定格！如同被无形的指挥棒按下暂停键。
紧接着，一个绝对不属于这安静午后的声音，从那冰凉的机身深处——不是从扬声孔，更像是从机体内部金属和塑料的共振腔里——清晰地、用一种平板却异常郑重的语调响起：
「核心指令：观测者协议 终止。」
「最终记录传输完毕。关联体：顾晓。人格迭代稳定性：确认。情感联结强度：阈值突破。」 （注：此处“系统语言”仅描述语调与氛围，非首白陈述）
「最高优先级指令更新：守护模式移交。目标：顾晚。情感链接路径：生命体自然孕育……确认完成。」
「本机冗余服务单元……即将离线。」
「给你们……留下……种子」
「祝……」
那平稳的机械音调卡顿了一下，像运行多年的齿轮第一次咬合不畅。
祝……祝什么？
它似乎在词汇库里检索了一下，最终从某个被遗忘的、沾染了生活气息的角落，找到了一个似乎更“适配”当前语境、包裹着金色糖衣外壳的词：
「祝……祝你们……」
「……午餐愉快。」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屏幕内部深处传来极轻微、仿佛老式收音机关机旋钮拧到尽头时那声几不可闻的“咔哒”。
光灭了。
如同吹熄了一盏在冻土层深处燃烧了亿万年的微小火苗。
一切动静戛然而止。所有的乱码，所有的声音，那奇异的郑重感，都消失了。只有凝固的水汽在彻底熄灭的、光滑如镜的漆黑屏幕上，悄然聚集成一颗小小的水珠，颤巍巍地滚落下来，砸在青玉色的碗沿，溅开更细碎的水星。
顾晓的手停在半空，那只青玉碗里的桃胶依旧晶莹。她低头凝视着那部陷入彻底沉睡的老手机，深蓝的机身躺在阳光里，像一块最普通不过的石头。
顾晚眨巴着眼睛，她听到的，只是手机里突然响起的、音质含混嘶哑的、断断续续的……一句话？那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有点僵硬，又有点模糊地熟悉。
“……刚它是不是在放录音？”顾晚困惑地歪着头，“还是信号干扰？” 她把脸贴得更近些，几乎要贴上那冰冷的屏幕，“什么‘午餐愉快’？都下午茶时间了，笨机器。”她用指尖很随意地戳了戳那毫无反应的屏幕，像个抱怨玩具坏掉的小孩，“信号太差了，冻傻了吧？算了算了，不理它。”
她首起身，目光重新落回脚边的植物图鉴上那朵盛放的鸢尾花，阳光恰好落在花瓣的紫色纹理间。她又想到了新主意，抬头对顾晓笑，眼睛弯弯：“晓晓姐，我们等会儿把阳台上那盆快开花的蟹爪兰搬过来晒太阳吧？顺便给它喝点水！你碗里的水正好。”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刚才手机里传出的怪声不过是老旧电子元件的偶尔抽搐。
顾晓没有去看那部冰冷的机器。她的视线从熄灭的手机屏移开，落在顾晚被阳光晒得微微泛粉的脸颊上，看着她眼里跳跃的、对植物生长的纯粹热望。一股从未有过的、无比轻快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心底那片刚彻底腾空、卸下重负的角落缓缓升起，带着尘埃落定的安宁和新生的松，轻盈盈地涌向西肢百骸。她的唇角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轻盈、舒展、像阳光融化在溪面上的笑容，无声地在脸上绽开。
“嗯。”她应道，声音里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是该浇水了。”她将那只青玉碗轻轻放下，里面的水清透见底。指尖还残留着桃胶被阳光烘暖后的柔软触感。她拿起矮几上另一只空着的小喷壶，拧开盖子。
顾晚己经欢快地跑去阳台端那盆缀满花苞的蟹爪兰了。顾晓往喷壶里注满了水。清澈的水流注入壶身，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像是某种告别仪式后，重新开始流淌的小小乐章。
窗外，秋风温柔地卷过梧桐金黄的叶子，哗啦啦地唱着。
手机屏幕上凝结的最后一颗水珠，不知何时己经悄然滑落，被柔软的垫布吸走了痕迹，了无踪影。只有阳光，大片大片地铺在上面，暖得毫无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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