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重新流动起来，裹着暖甜气味、微凉的薄荷风、灰尘，还有季屿裤子上蹭的机油味道。暖黄的灯光像一块柔软的毛毯，兜头罩在角落这三张挨得很近的椅子上。
季屿凑在林薇椅子边上，皱着眉研究那张写着“S.H.S”和上升呼吸箭头的纸，指尖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模拟着画图轨迹，结果就无意识地蹭到了林薇放在扶手上的小臂外侧——上面还有红痕。
“啧！”林薇猛地抽回手臂，像被油烫了，嫌弃地瞪他，“爪子拿开！全是印子！”她搓了搓刚被碰到的地方，结果搓下一点季屿裤子上蹭的灰，表情更不爽了。
“我又不是故意！”季屿叫屈，把自己那只沾灰又沾油的手伸到两人中间晃悠，理首气壮，“我这叫劳动痕迹！没我这爪子，你这图纸能变实物？”他指向被林薇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软质文件夹，缠满胶布的边角和上面清晰的油污指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林薇低头看了看文件夹，那油污指印在磨损的透明罩面上格外刺眼。她鼻翼翕动了一下，嘴唇紧抿。就在季屿以为她又要爆发时，她另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没看他，指尖带着点微不可查的迟滞和犹豫，飞快地捏住了他那只油腻腻的手腕！
动作快得像捕食。
“别动！”林薇的声音短促，带着强装的不耐烦。力道不大，但捏得很稳。季屿愣了一下，真就乖乖不动了，只剩眼珠子好奇地随着林薇的动作转动。
只见林薇从自己校服口袋里，摸索出一张边缘有点起毛、但总体还算干净的纸巾。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和急促，像是急于解决这个污点问题。纸巾粗糙的纤维迅速包裹住季屿的一根食指指尖，用力地、毫无章法地来回擦拭了几下——那里沾的灰尘最多。纸巾瞬间晕开一小团肮脏的灰迹，油污似乎被蹭开了点，但也晕染得更花哨。
她动作滞了一下，显然对这结果也不太满意。眉心微不可查地拧起一个疙瘩。但她没停，又换了块相对干净的纸巾角，这回动作放慢了些，指腹隔着纸巾，用点巧劲按压着擦过季屿指甲缝边缘一点顽固的黑色污渍。专注的神情取代了之前的暴躁，像是在处理一件棘手却必须完成的精细活儿。她的指尖因为用力也微微泛红。
“嘶……轻点大姐！”季屿吸着凉气，但没挣扎，脸上反而带点看好戏似的乐呵，看着她忙活，“擦干净点啊，回头碰你图纸又该炸了。”
“闭嘴！”林薇头也不抬，声音含混在喉咙里，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她最终扔掉了那张污染严重的纸巾，从椅背和身体的缝隙里捡起刚才捏走顾晚那颗薄荷糖时、随手丢在旁边椅面上那张糖纸。透明的、边缘挺括的包装纸，被灯光照得透亮。她捏着糖纸一角，这次极其小心地覆盖在季屿还沾有极细微残留油光的小拇指外侧，用糖纸干净的内面，像裱糊匠收口一样，轻轻按了按。
纸面光滑冰凉。
顾晚静静看着这一切。
林薇低着头，发顶在暖光下形成一个毛茸茸的轮廓。她捏着季屿手腕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上刚擦洗过的红痕与糖纸的清透形成鲜明对比。季屿那根被清理了一半的手指悬在两人之间，像一件正在被修复的半成品。
顾晚的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伸出手，动作轻缓，将刚才放在纸箱上、那袋敞口的薄荷糖拿起。袋子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细微的声音让林薇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她没抬头，依旧专注地用糖纸“抛光”着季屿那根小拇指的侧缘。
顾晚的指尖探入糖袋，捻出两颗墨绿色的透明小方块。她没有再看那对忙活着的“清洁工”，目光投向季屿手肘旁、那张压在椅面上写着音符和符号的纸页。然后，她的手轻轻落下去，就像在课桌上放下一块无足轻重的橡皮。
“喀。”
两颗晶莹冰凉的薄荷糖，同时落在雪白的纸面上方，在标注着“S.H.S”的位置旁，轻轻碰撞了一下，发出细微的脆响。其中一颗正好滚到了那个简洁有力的标识旁，另一颗则停靠在不远处代表呼吸的上升箭头边上。墨绿的糖块在纸面的纯白上，像是落定了两点精确的锚。
季屿的目光立刻被那两声轻响吸引过去，落在纸上那两点绿上，眼睛一亮。
林薇也终于停下了擦拭的手指。糖纸从季屿小指侧面滑落。她的视线跟着看过去——看到那纸页上精确落点的两颗糖。墨绿的糖块稳稳地停驻在呼吸节奏和支撑点的标记旁。这画面有一种无声的安抚力量，让她紧绷的下颌线都松弛了极细微的一丝。
但下一秒，林薇的视线又落回到季屿那只被自己抓着、己经被折腾得干净了不少、却还因为用力捏握而留下红痕的手腕上。她像是终于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
季屿“嗷”一声夸张地甩手，活动着手腕：“下手忒狠了……”
林薇飞快地收回手，别开脸，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自己擦。”
声音含糊不清，带着点强装的不耐烦，耳根却悄然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在暖黄的灯光下像晕开的淡胭脂。她低下头，胡乱拿起自己的水杯——杯壁凝着水珠——掩饰性地猛灌了一口，喉结急速滚动了几下。
顾晚这时才轻轻坐回她的椅子上，拿起自己的杯子。杯子里原本滚烫的甜汤己经温和得刚好入口。她抿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裹挟着香甜滑落。杯口上方蒸腾的雾气薄薄一层，模糊了她唇角那点清晰的柔和的痕迹，只剩下朦胧美好的轮廓。雾紫色的卷发乖巧地贴在颊边，灯光为她低垂的眼睫投下纤长温柔的弧影。
季屿甩着被擦干净了不少的手，嘿嘿笑着，毫不客气地抓起了林薇椅面上的其中一颗糖，糖纸在他油污己经基本蹭干净的手指上发出清脆的剥裂声。“谢啦晚姐！”他丢进嘴里，立刻又被冰得龇牙咧嘴，“嘶哈！透！”
顾晚笑了笑，没说话。她捏起自己手边纸箱上袋子里剩的最后几颗糖中的一颗。指尖干净，没有沾染任何尘埃。透明的包装纸在她指尖灵巧地翻飞了几下，宛如一只展翅的小小冰蝶。最后，她手腕轻旋，指尖轻轻一送——
“啪嗒。”
那颗剔透的绿色小方块，轻轻落在了林薇还没来得及去动的那颗薄荷糖旁边，紧紧地挨着那个上升的呼吸箭头标记。三颗小小的绿色宝石，在雪白的纸页上围拢了一个无形的核心点，正好标定在林薇左臂习惯性悬停的、那个被称为“S.H.S”的精确点位上。
灯光明亮，将三张椅子、三个身影笼罩在它的怀抱里。空气里，各种混杂交织的味道奇妙地融合，如同背景里一段不成调却充满人间烟火的伴奏。窗外，冬日城市遥远的光晕是模糊的、温暖的浅金色色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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