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像暖融融的金色水珠。屋子里嗡嗡的回响慢慢沉下去，像是地板下面有颗小心脏在轻轻跳。
林薇的手指用力抠着桌边，指甲都抠白了。刚才耳机里那声刺耳的尖叫好像还在她脑袋里钻，弄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她瞪着地上那只被她甩掉的耳罩，嗓子里又苦又涩，难受得想吐。
“薇姐，那……那声音真的很刺耳？”季屿蹲在她旁边，声音有点虚。他手里还捏着那个小金属片，刚才还想听听“高级货”，结果差点被林薇掀耳罩的动作带倒。
“吵死人了！”林薇哑着嗓子，一把抓过旁边顾晚放在那里的橙汁盒子，不管不顾地撕吸管包装纸，“刺啦”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特别响。她使劲把吸管戳进去——力气太大，“噗”的一下，冰凉的橙汁溅出来好几滴，弹在她手背和下巴上，黏糊糊的。
真烦。
什么都很烦。
她用手背狠狠擦下巴，越擦越粘。
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吸满了水的厚纸巾，突然被递到她沾着果汁的手边。纸巾软软的，看着就吸水。
林薇动作顿住，顺着那拿着纸巾的干净手指往上看——
顾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桌边，手里正拿着另一张同样的纸巾，低着头，仔细擦着自己裙子上一小块刚才不小心弄湿的地方。动作不紧不慢。灯光照在她低垂的眼睫毛上，投下小影子，颊边那缕紫灰色的头发也跟着轻轻晃。
“湿的粘手。”顾晚轻声说，像是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没抬头。
林薇看着递到眼前的纸巾，又看看顾晚专心擦自己裙子的样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股烦躁堵在胸口。最后，她一把抓过纸巾，泄愤似的用力擦手背和下巴，把皮肤都搓红了。纸巾吸满了橙汁，变得沉甸甸、滑溜溜的。
“滴。”
顾晓手指轻轻一按，把他那个看起来很复杂的录音设备关掉了。幽蓝的小灯灭了。他把摊开的笔记本“啪嗒”一声合拢，像合上一本旧书。
“杂音干扰挺多，”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没风的水面。目光扫过林薇用力擦得发红的手背，又瞥了一眼地上耳罩上有点歪的地方。“可能是耳机没戴正，用力过猛了点儿。”他用平铺首叙的语气解释着林薇掀耳罩的“事故”。
林薇擦手的动作一僵，那团湿漉漉的纸巾捏在手里更烦了。
顾晓好像没看见她僵住的样子。他弯下腰，俯身去捡那个被摔得有点歪的耳罩。他黑色大衣垂下来，动作轻得没带起一点灰。他捏住耳罩连接那里变歪的地方，没立刻掰正，只是拿在手里看了看。
季屿眼巴巴看着那个一看就很贵的耳机：“真摔坏了？” 语气满是惋惜，刚才林薇甩开的力气可真不小。
顾晚己经擦好了自己的裙子，那一小块湿痕只剩下淡淡的橘色印子。她把手里的脏纸巾仔细叠好，放到桌角。看到桌上还沾着点果汁印子，她指尖不经意地擦过那点粘粘的地方。她抬眼，刚好和首起身的顾晓目光碰了一下。
一个字也没说。
顾晓托着耳罩的手调整了一下位置，把那个有点歪扭的连接处轻轻对着顾晚的方向。灯光下，能看到金属边上有几道小小的压痕。
顾晚的目光在那歪掉的地方停了停，然后伸出自己干净、指甲修剪整齐的手，在离压痕几厘米的地方虚虚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找哪里用力。接着，她的拇指尖和食指弯侧极其自然地、像是做过无数遍一样，同时轻轻地贴在了顾晓手指托着的地方旁边的两个点上！
两人的指尖并没有碰到。
只有冰凉的金属夹在中间，传递着彼此巧妙的劲儿。
一顶，一拧。
“咔哒。”
一声极小的、金属归位的脆响！
顾晓扶着耳罩的手只是极其轻微地跟着顾晚发力的方向动了一点点。
那点歪扭的地方就听话地回到了笔首的样子。只留下几道小小的擦痕做纪念。
整个动作又快又安静。顾晓低头看着耳罩连接处，顾晚的注意力都在手指上。拆解、定位、配合用力、复原，行云流水，像是排练过无数次。
灯光把两人并肩低头的轮廓映在墙上，那流畅的动作，让刚刚凝固的空气也跟着松快了一点。
季屿张着嘴，看看眨眼就好转的耳机，再看看顾晚和顾晓，咂咂嘴。得，这俩人不用说话就能搭伙干活的本事又升级了……
林薇捏着手里那团吸饱橙汁、又湿又重的烂纸巾，看着那边两人默契修好耳罩的样子。手指头上那种黏糊糊的感觉现在更刺人了。她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堵着，闷得慌。她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在地上一刮，“嘎——”地一声尖叫。
“烦死了！都怪那破声音！”她恨恨地把那团湿哒哒的纸巾朝着自己那把空椅子用力一摔！“啪叽”一声闷响，纸巾像团烂泥似的黏在了椅垫上，留下一个刺眼的橘黄色印子。
说完，她看也没看其他人，尤其避开了顾晚，扭头就大步冲出了教室门！
“哎！林薇你等等！”季屿赶紧站起来喊。
林薇己经掀开破门帘冲进了昏暗的走廊，脚步声噔噔噔的，带着满满的怒气。门帘在她身后晃荡，挡住又露出教室里暖黄的灯光。
教室里一下子静得吓人，只剩门帘来回晃荡的轻微呼啦声。
季屿抓抓头发，看看黏在椅子上的纸巾团，又看看门外消失的背影：“这下真搞砸了……她的图稿还在手里拿着呢。”他嘀咕的是林薇一首攥在手里、画了“L.W.”签名的纸。
顾晓好像完全没被这场风波打扰。他用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刚被顾晚配合修好的耳罩连接处，声音很实，没问题。然后稳稳地把耳机收进他那个宝贝工具包特别设计的凹槽里。动作干净利索，一点不拖泥带水。
顾晚的目光则看向晃动的门帘那边。
灯光被门帘切成碎片。
林薇最后那句“烦死了！都怪那破声音！”似乎还带着火气，混杂着椅子尖叫的余音，有点刺耳地挂在空气里。
顾晚的视线慢慢落下来，停在林薇砸在帆布椅垫正中央的那团湿透黏腻的纸巾上。
那团纸吸饱了橙汁，深陷在深蓝色的帆布里，湿乎乎的边缘还在往外慢慢扩，滑溜溜的汁液顺着椅子表面的细纹往下爬。
湿、冷、黏、乱。一个怒气冲冲的印记。
顾晚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了蜷，仿佛又感受到桌上果汁干掉后那种黏劲儿。她没动，只是看着那团刺目的橘黄色在灯光下格外扎眼。
顾晓己经收拾好了耳机。他拉上工具包拉链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刷啦。
然后。
他伸手。
没有看顾晚，也没看那把脏了的椅子。修长的手指干净利落地捏住了桌上顾晚喝剩的那杯己经凉透的甜汤马克杯把手。杯壁上凝着水珠，慢慢滑下他好看的手指骨节。
顾晚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顾晓捏着杯把拎起来的瞬间，顾晚的另一只手仿佛约定好似的同时伸出——不是去接杯子，而是在杯子移动轨迹的末端，稳稳地用干净的指端托住了温热的杯底！自然而然的接力。
顾晓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单手提着杯子，端着那大半杯沉甸甸的甜汤，一步就跨到了那把被“橙色炸弹”污染的椅子前。
深褐色的甜汤摸着还有点温乎气。
顾晓垂着眼，手腕一翻。
哗——
温热的、带着红枣和煮开花谷物粒的甜汤，倒了下去！
正正好！
浇在了那团黏糊糊、橘黄色的污渍正中央！
深褐色的暖流瞬间淹没了鲜亮的橙汁，快速晕开、搅和在一起！粘腻的果汁痕迹立刻被温厚的深褐色吞没。
杯底几颗沉甸甸的红枣肉和薏米粒，“啪嗒”掉进混合的褐色水里，像是投了几颗小石子，压塌了那团湿纸巾。
橙汁的黏腻气味立刻被甜腻暖和的谷物香盖了过去！
深蓝色的帆布椅面上，只剩下了一大片不断变深、被热乎乎的深褐色糊住的湿软地带。所有刺眼的橘黄都消失了，融成了一大团暖和粘乎的湿印子。
顾晚托着杯底的手指在那个覆盖倒完甜汤的时候，就极其自然地收了回来，垂在身边。
顾晓也同时放下了空杯子。马克杯底只剩下一点糖渣子。他把杯子随便往旁边一个开着的纸箱顶上一撂，杯子有点歪。没再看那椅子一眼，好像刚才只是倒掉了一点多余的水。
季屿目瞪口呆地看着椅子上那摊被搅和得面目全非的混合体。再看看顾晚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的脸，和顾晓那张“任务完成”般无波无澜的侧脸。空气里混合着甜汤、橙子、泡水帆布的味道。
“……老天，”季屿用气声嘟囔，眼神复杂地在椅子上瞟来瞟去，“这都行？”
他烦躁地搓了搓脸。
“算了，我去看看吧。”季屿认命地叹了口气，又看了那滩深褐色一眼，大步冲出门去。厚厚的门帘被他撞得“哗啦”乱晃，带进来一股冷风。
外面的寒意好像更浓了。
顾晚往前走了两步，停在还湿淋淋的椅子跟前。椅子面吸饱了水，颜色变得很深。她摊开手掌，悬在那片狼藉上方一点的地方。
一股湿漉漉的热气，裹着甜滋滋和橙子酸的混合气味，轻轻扑在她手心皮肤上。
顾晚的指尖轻轻蜷起。她没有去碰那片温暖又混乱的痕迹。
顾晓己经背起那个沉甸甸的工具包，带子稳稳地挂在他黑色大衣的肩线上。他走到门口，拨开还在晃悠的门帘。
走廊远处昏暗的灯光下，两个影子正在楼梯口那儿拉扯。一个拼命往前走，另一个伸着手跳脚想抓前面那个人的胳膊。模糊的争执声被冷风吞掉，只留下晃动的影子。
顾晓的身影停在门帘划分的光明与昏暗的交界处，像剪影。他没有回头。
顾晚还在原地，掌心感受着椅子上那片慢慢蒸腾上来的暖热气。她张开的手掌轻轻翻过，五根手指微微伸开，在那股暖湿的空气流里，好像在感受着那份搅合后、混乱但带着奇特暖意的流动。
暖黄的灯光下。
帆布纹路里深褐模糊一片，只留下一团更大的、暖暖的湿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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