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刺痛、冰冷，带着某种劣质油膏燃烧后的呛鼻气味。
意识如同沉在粘稠冰冷的墨汁底部，每一次挣扎着试图上浮，都带来灵魂被撕扯的钝痛。冰冷、更深的冰冷……胸膛处没有了那疯狂坍缩的引力黑洞，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贯穿整个躯干的虚无般的空洞感，仿佛五脏六腑连同胸腔骨架一起被蛮横掏空，只留下一个被冰水反复冲刷的破败废墟。
锁链纹还在手腕上，依旧冰冷沉重，那抹墨绿暗红的色泽似乎更深沉了，如同凝固的淤血。但它核心搏动的那股令人心悸的贪婪吞吸之力消失了，紫黑竖瞳彻底沉寂，如同死透的虫眼。手腕皮肤下浮现出一层死气沉沉的、如同凝固沥青般的灰黑色斑纹——这是那部分被空间奇点撕走的核心留下的“疤痕”。身体深处那无尽的冰冷源头——颈侧的晶毒核心——少了锁链纹的“抽水机”般强力掠夺，其本身的冰寒侵蚀反而清晰起来，丝丝缕缕，更慢，也更致命，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啃食着摇摇欲坠的堤坝。
“冷……” 一个模糊的音节艰难挤出喉咙，带着内脏碎片摩擦的沙哑感。
一股温润平和的药力在麻木的感知中艰难开辟出一条通路。像是涓涓细流淌过龟裂干涸的大地，所过之处并未带来暖意，反而更清晰地勾勒出体内那片支离破碎的“冻土”轮廓。肺腑破碎的钝痛、晶毒冻裂骨髓的寒意、胸前虚无空洞引发的剧烈失衡感……所有感知都在药力刺激下变得无比清晰锐利，仿佛无数冰锥在体内搅动。
“呼……” 一声沉重的、如同风箱破漏的叹息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伴随着这声叹息，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苦药气息扑面而来。
眼皮如同被冻住的门板。何青远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驱动着那沉重的晶化部分，终于掀起一丝缝隙。
视线先是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蒙尘碎裂的毛玻璃。刺鼻的药味是药翁熬制某味猛药的独特标识。熟悉的屋顶草梁，挂着几串晾干的、辨认不出形态的深紫色根茎，空气中飘荡着细密的、如同无数萤火虫般的淡金色星点尘埃——这是药翁引动药炉“星炎”炼药时的残留物。屋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的炉火燃着一种奇特的金青色火苗，舔舐着一个悬浮在半空、布满奇异星痕的黑陶药罐，罐口正不断涌出粘稠的、银白色的药气，丝丝缕缕向他床榻汇聚。
一只枯瘦的手，正捻着一根通体剔透如黑水晶、针尾不断散逸出细碎星芒的长针，悬停在他胸前那片虚无空洞的边缘。是药翁。他坐在低矮的药蒲团上，往日里那股仙风道骨的从容消失殆尽，宽大的旧布袍染上了一团团深褐色的油渍和干涸的药渣，后背微驼，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那把平日里精心打理的银白长须，此刻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剥夺了生机，变得枯槁无光，根部和左侧脸颊处，竟有巴掌大的区域彻底化为灰白，如同被烧灼的纸灰，边缘还在簌簌飘落细微的粉末！
药翁盯着他胸前那处恐怖的引力塌陷空洞，眉头拧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那根星芒引魂针悬在那里，针尖微微震颤，似乎在测量着某种危险的不确定性。那空洞处并非伤口，边缘光滑如琉璃，内部是纯粹的、仿佛连目光都能吞噬掉的虚无黑暗，只有偶尔一丝微弱到极点的紫黑电火花般的光痕在虚无深处一闪而逝，带着锁链纹被撕走部分的气息。
“…老骗子…” 何青远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锈铁，“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他用尽力气，眼神瞥向药翁灰白碎裂的长须，“这…又算什么？”
药翁捻着黑针的手指微微一僵。他抬起眼皮，那双原本深邃如同蕴含星河的眸子，此刻竟也沾染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深沉的痛色。他看着何青远毫无血色的脸，胸前那可怕的虚无空洞，视线最后落在他腕间死寂的锁链纹疤痕上。
“不算什么？” 药翁的声音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沉重。他指了指悬在空中的黑陶药罐，罐口喷涌的银白药气在空中扭曲，隐隐显化出一片缓缓转动、布满龟裂裂痕的古老星图虚影，但极其黯淡。接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灰白碎裂、飘落的胡须。
“老夫的‘岁星华光’…用来引那点残存在你血渣里的本源碎屑……替你拖住那毒印。”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是痛惜胡子还是心痛那失去的寿元根基。“那毒虫般的东西只是残片…烙印己渗入你道枢…抽走表面的钩子…不过是斩了它几根触须…”
他凝视着何青远：“你现在还能喘气……靠的是胸口这塌下去的坑…靠的是毒印被暂时打懵…靠的是老夫这半坛压箱底的‘星髓’给你续着半口气！”
何青远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散发着清苦冷香的银白药气。胸腔的空洞里依旧冰冷死寂，但那股被强行拖入虚无深渊的下坠感，似乎真的被这股凝聚的药气托住了？锁链纹那毒蛇般贪婪的搏动，似乎真的沉寂了？
“呵…” 一丝冰凉、带着血腥味的笑意在何青远干裂的唇边漾开。他眼睑半阖，浓密的睫毛下，一点黯淡的、如同即将熄灭炭火般的深红寒芒在瞳孔深处倏地掠过，如同沉睡的火山被撕裂地壳露出的岩浆一角。不再有痛苦挣扎，只剩下一种被磨砺到极致的、冰封万物的决绝。“没…死成啊…真好……” 冰冷的气音带着无尽的寒意。
脚步声。
很轻，带着迟疑和无法掩饰的恐惧抽泣。
小禾端着一个小陶碗，里面是捣碎的糊状药膏，散发着刺鼻的草药味，她的手指在碗壁上收紧到发白。她停在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睁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像受惊的小兽，目光紧紧粘在何青远胸前那个恐怖的虚无空洞上。泪珠无声滚落，砸在她满是泥土的破旧裙摆上，晕开小小的深色湿痕。
就在那滴泪水浸湿麻布的刹那——
嗡！
空气仿佛极其短暂地震颤了一下！
何青远胸前那死寂的虚无空洞深处，那道微弱的紫黑电火花猛地一滞！同一瞬间，小禾泪眼中何青远胸前那片空洞的景象似乎扭曲了一下，一片倒悬的、由无边血水凝聚成的暗红莲台虚影在她瞳孔中一闪而没！莲台上坐着的模糊身影……竟带给她一种无比熟悉又撕心裂肺的惊惧感！是姐姐？！
“啊！” 小禾猛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手中陶碗“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墨绿的药膏泼洒开来。
药翁猛地转头，眼中疲惫瞬间被锐利取代！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星光，瞬间扫过小禾泪痕遍布的小脸，再移向空洞深处那道停滞闪动的紫黑电光，最后落在泼洒的药膏上——那粘稠的药汁流动的轨迹，竟在他眼底形成了一闪即逝的、模糊的倒悬黑塔和挣扎人形的诡异景象！
“师父……” 小禾浑身颤抖，小手死死抓住衣角，眼泪更汹涌地流出，语无伦次，“洞……姐姐……塔……好害怕……”
药翁枯槁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猛地扭头，看向气息奄奄但眼底深红寒芒蛰伏的何青远，又看向失魂落魄、似乎刚刚触及某种禁忌而陷入巨大惊吓的小禾，灰白飘散的胡须仿佛在加速碎裂。
“麻烦大了…” 老药翁浑浊的眼底，倒映着床榻上那个深可见骨般的空洞，瞳孔深处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沉重的不确定。“原以为只是被拔掉牙的毒蛇……看来是惊醒了……毒蛇旁边打盹的……妖凰？！”
屋内的药气仍在盘旋，星炎微燃，但那沉重的气氛，却比冰雪龙卷更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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