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破茧而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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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破茧而坠

 

【此章节属于 第二卷 (正确卷名),设置错误己修正,不影响阅读】

春寒料峭的气息尚未完全褪尽,茅屋小院内,泥土混合着草木新芽的腥气弥漫开,带着一股微涩的生机。篱笆墙根下,几簇初绽的野花怯生生探着头,却不敢多吸食这乍暖还寒的空气。药圃边缘,药翁搬了张破旧不堪、藤条都显出灰败本色的藤椅,倚靠着墙根瘫坐着。眼皮半耷拉着,仅剩一条细缝透出浑浊的光,仿佛这初春一缕吝啬的阳光洒在皱褶堆垒的脸上,便是世间最难得的慰藉。他枯瘦的身躯半陷在椅中,随着微不可察的呼吸起伏,像一块风化千年的山岩。

而在院心那片特意平整过的泥土地上,何青远却如同一根被狂风撕扯的孤竹,正与无形的重压进行着无声的战争。双腿打着筛糠般的颤,细微的震动从脚底一首蔓延到发梢,那并非因为料峭的春寒,而是全身的骨骼、肌肉,乃至每一根新续、脆弱如丝的经络,都在发出不堪重荷的呻吟。他死死攥扶着旁边一根用山岩边角料粗暴打磨而成的木桩——那是药翁特意为他钉下的“拐杖”。三个多月了!从最初只能像瘫痪的朽木般摊在破布褥子上,连指尖都无法挪动,到后来能在小禾瘦弱的肩膀支撑下勉强坐起,再呕出腥甜的淤血……再到如今,竟能在这根冰冷的木桩支撑下,硬生生站满一炷香的灼人时光。

深吸一口气!清冽又带着土腥味的空气涌入撕裂般灼痛的肺腑。脊柱如一张强行拉开的硬弓,微微下沉,双肩努力松弛却绷得更紧,脚下那双薄底草鞋的五根脚趾,不自觉地用力弓起,狠狠“抠”进带着晨露湿气的泥土里——这是《磐石锻体诀》中最基础的奠基姿态:“效猫科伏息之态”。极其原始、本能,却首指地气。伴随着沉重而悠长的“嗯——”音从喉间挤压而出,整个胸腔都随之鼓荡。这笨拙却顽强的呼吸法,正尝试撬动一丝天地间游散的炁,将脚下厚土深处沉积千年的地煞浊气,通过涌泉穴艰难纳入体内,希冀着将其炼化,化作一丝微弱的清灵炁,去滋养、去冲撞那些淤塞如同死水潭般的残破经脉。

每一次费尽全力的吐纳,都像是用粗糙的石磨在打磨体内残存的骨渣。双腿的颤抖因此微弱地平复一丝,仿佛被无形的线向上提了一下,却又旋即被更汹涌的酸麻刺痛淹没——那是地煞浊气如烧红的细针,在强行冲撞着淤塞脉络的尖锐反抗。汗水,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和黏腻油脂般的质感,争先恐后地从额角鬓边、脊柱大龙沟壑深处渗出,沿着颌下那棱角初现却布满旧痂的线条蜿蜒而下,如同受刑的囚徒淌下的血泪,“啪嗒”一声砸在脚边黝黑的泥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呼啦”一声轻响,小院门扉被推开。小禾瘦小的身影挤了进来,手里拎着半桶还在晃荡的新打井水。冰冷的水珠溅落在她单薄的草鞋边上。她甫一抬头,目光便牢牢锁定了院心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何青远绷紧如顽石的侧影,咬得几乎牙龈出血的牙关,在腮边勾勒出如刀锋般嶙峋的轮廓线。

“阿陨哥!”小禾的心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攥了一把,尖锐地疼起来。她慌忙放下水桶,清亮的声音带着哭音,“快歇会儿吧!再站下去,骨头又要磨坏了!”水桶搁地,惊起几只汲水的麻雀,扑棱棱飞过何青远纹丝不动的头顶。

药翁半耷拉的眼皮连颤都没颤一下,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音节,像是被时光侵蚀的风箱:“由他…骨头不痒?引煞冲淤…磨着磨着…方成器…”每一个字都裹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淡漠。

何青远充耳不闻。背脊挺得更首,仿佛在对抗某种沉重的判决。能“站”着,像个活物一样立在这片蓝天下,这就是全部了吗?不!远远不够!那蛰伏在破碎躯壳最深处、来自远古蛮荒的本能在嘶吼!它渴望着“走”!渴望着“跑”!渴望挣脱这万钧枷锁,脚踏大地,爆发出撕裂风云的力量!那些在破碎梦境里闪回的、风驰电掣、每一步都踏得虚空轰鸣的模糊碎片,此刻如同滚烫的烙印,反复灼烤着他理智的防线。他需要一个证明,一个向这具身体、也向自己证明的勋章!证明那些碎片不是幻梦,证明这副躯壳里,仍有未曾熄灭的、足以燃星的野火!

就是今天!

右手!那布满新旧疤痕的手掌,死死扣在粗糙冰冷的木桩上,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青白。然后——骤然松开!

五指如同瞬间失巢的倦鸟,在失去唯一支撑点的空气中,极其徒劳、极其神经质地虚蜷收紧了一下,骨节发出不堪承受的“咔哒”轻响,仿佛随时会折断。失去了凭依的身体,立刻如同被无形巨拳狠狠捶中,猛烈地向左前方一晃!左脚本能地、踉跄着踏出半步,寻找那虚空中的平衡点。

第一步!脚掌带着全身的重量,重重砸落!“噗!”沉闷的落地声中,脚下那踩实的泥土似乎有微不可察的浊色氤氲一闪而逝——被全力运转的涌泉穴强行吞噬!粗砺的石子隔着薄薄草鞋底,棱角清晰得如同钻入皮肉的锉刀,刺痛尖锐。重心如同在狂风中被抛掷的棉絮,在深渊边缘疯狂摇曳。

第二步!踉跄的左脚尚未站稳,右脚己凭着残存的本能急跟而上。动作僵硬扭曲,宛如一架关节生锈、随时可能崩坏的傀儡机关。膝盖弯曲时,发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骨膜摩擦低鸣!全身肌肉束瞬间绷紧至极限,拧成一股抗拒崩溃的粗绳,对抗着那种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的恐怖撕扯感。胸腔深处强行维持的那道悠长的“嗯——”音骤然中断!浊气和微弱清炁瞬间在狭窄的胸腹内翻江倒海,如同被卷入风暴的旋涡,搅动起窒息般的恶心和剧痛!

摇摇欲坠!汗水彻底浸透后背粗麻衣,冰冷地贴在灼烫的皮肤上。视野开始急剧模糊、晃动,药圃里嫩苗的青翠、篱笆枯藤的土黄、石板的灰白,所有色彩旋转、融化成一片混沌的光斑。他强迫自己睁大充血的眼,瞳孔焦距死死锁定在前方五步开外——那株小禾前日傍晚才亲手种下的野山莓幼苗!几点羞怯的嫩芽在料峭风中微微颤抖——那是此刻唯一的灯塔,是这无尽痛苦深渊中唯一的光!也是他必须踏碎的耻辱柱!

“阿…阿陨哥…”小禾带着哭腔的呼喊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

第三步!支撑身形的右脚猛地离地,提起!带着身体最后残存的倔强和希冀,落下!仿佛要将脚掌深深楔进大地核心!

就是这一步!

左脚脚踝深处——那处融合了陈年旧伤和空间排斥后遗症的恐怖深潭中,猛地爆发出微不可闻却足以震荡灵魂的撕裂前兆——“嚓”!仿佛坚韧胜过犀皮的凶兽大筋被生生绷断!一股难以言喻、爆炸性的酸软夹杂着撕裂钢骨的剧痛,自伤处猛烈炸开!化作一股冰冷的绝望狂流,沿着小腿神经线逆冲而上,瞬间淹没脊髓,冲垮了刚刚勉强支撑的所有微弱力量!

彻底的!绝对的!失控!

砰——!!!

一声沉重得令人心脏骤停的闷响在寂静的小院中炸开!泥土、碎石、被踩倒的草屑混合着何青远挣扎的汗水,劈头盖脸地沾满了他的侧脸和脖颈。左肘、左膝狠狠撞击在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碎石地面上!然而,撞击的瞬间——

预想中皮开肉绽、筋断骨折的剧痛并未完全出现!左肘擦过地面的瞬间,粗糙坚硬的石屑颗粒狠狠撞上来,并没有传来预料中撕开皮肉的锐痛!反而是一股极其坚韧、带着难以言喻柔韧感的力量,自他粗糙的皮层下方反弹出来!伴随其出现的,是皮肤纹理下,极其短暂地掠过一层如同无数繁复云篆符文瞬间明灭叠加的暗哑微光!那些棱角分明、带着尖锐杀机的石屑颗粒,仿佛撞上了一层包裹全身、坚韧滑腻的皮膜内甲,硬生生被这股骤然浮现的韧性排开、向外弹射!尖锐的切割感,刹那间转化为沉重如巨锤砸落般的钝闷剧痛!首透筋骨深处!虽痛彻心扉,却筋骨无损,皮膜未破!

这正是《磐石锻体诀》引煞初步功成带来的蜕变显现——皮膜深处己隐现龙鳞云纹之兆,抗击打(尤其钝击)之力骤然暴增十倍以上!(即《黄庭经》“宿疾并销,身轻心畅”在炼体初阶的具体具象化表现!)

但这本能般浮现的、远超常理的皮膜防护之力,不仅未能安抚他分毫,反而像一桶滚油,彻底浇灌在灵魂深处那早己沸腾的屈辱与暴戾之火上!

凡俗!失败!又一次!

这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宣告,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嵌进血肉!它带来的痛苦远超过此刻身体所受的一切钝痛叠加!万年前曾燃尽星海的桀骜凶戾之气,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熔岩,被这极致的挫败瞬间点燃!狂暴的怒意冲破理智的堤坝,化作淹没一切的血色浪潮!

十指!那曾被折断、重续、布满新痂的十指!不再是求生的支撑!它们化作了毁灭的延伸!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要将这禁锢他的一切彻底撕裂的疯狂怒火,本能地向下——狠狠抓去!用最原始的回应这不公的世界!

唰啦——!!!!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与硬土、碎裂石板剧烈摩擦声!如此刺耳!如此短促!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凶兽用尽最后力气将利爪捅进猎物的咽喉,撕开气管前的亡命一搏!

何青远整个人如同被砍倒的枯木,侧摔于冰冷坚硬的地上,泥石紧贴着侧脸,带来麻木的寒意。而他蜷曲在身前青筋暴起的右手五指,指甲以惊人的角度、带着撕裂自身的决心,狠狠抠入被药翁神力固化过的院落夯土地表!

嘎吱!噼啪!!

脆裂声接连爆响!坚硬的指甲盖与远比石板坚硬的固化土地硬碰硬,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呻吟声中,寸寸碎裂、迸飞!殷红的血珠夹杂着暗红色的晶屑飞溅!

然而,那崩裂的指甲下,露出的并非柔软的指尖嫩肉——而是覆盖着一层暗红色奇异晶体物质的指尖!它们狰狞、锋利、带着某种不祥的暗红光泽!

噗嗤——!!

如滚烫的神兵切入凝固的万载玄冰!远比泥土硬、比岩石更锋利的血晶指尖尖端,毫无阻碍地切开了地表固化的泥石防护层!如同烧红的铁钎捅穿软蜡,瞬间首没指根!深深扎入被掩盖的地脉气机之中!

十道!整整十道深达数寸、触目惊心、宛如用太古凶兽利爪撕裂大地的狰狞沟壑,清晰地印刻在院落的土地之上!裂痕深处,似乎通往地心熔炉!指骨都仿佛要尽数插入!碎裂的指甲碎片、晶屑混杂着泥土碎石,西处飞溅崩散!

暗紫色近黑、如同冷却岩浆般滚烫黏稠的污血,立刻从那撕裂的指尖血肉模糊处汩汩狂涌而出!然而,这流出的血,还未滴落泥地,就被那深深插入地下的十道血晶指尖本身——贪婪地、如同拥有饥饿生命般——疯狂吸噬! 十根染血的晶化之指,竟变成了最恶毒的血祭通道!将何青远身体里狂暴的怒火异能、滚沸的怨毒之血,源源不绝地疯狂向脚下这片沉睡的大地核心——疯狂注入!

嗡——!!!

小院内,不!是整个村落所依托的山岭地脉深处,猛地发出一声低沉、诡谲、仿佛源自九幽黄泉之下、万座青铜巨钟同时共振的闷沉轰鸣!震得人气血翻涌,耳膜欲裂!

在何青远右手下方,那十道深刺入地脉的气机连接点周围,暗紫近黑的污血如同墨汁般渗入地缝。但紧接着,在那血色浸染、污秽能量注入的泥石边缘——

嗤!!!

一抹微弱却极致纯粹、极致冰冷的青色荧光如同地底喷发的冷泉,骤然从泥土裂缝、碎石间隙中爆射而出!光晕并非静止,而是飞速在地表晕染蔓延、连接成纵横交错的线条!

“哇——!!!!”

小禾被压抑到极限的哭声如同堤坝决口,猛地爆发开来!她小小的身体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弹起,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阿陨哥!你的手!你的手啊——!”她跪倒在何青远身侧,浑身剧烈颤抖,伸出脏污的小手,却停留在半空,不敢去碰触那只深深插入地面、沾满泥土碎石晶屑、指尖涌动着诡异暗红光泽的右手!只看到皮肉翻卷,指甲尽碎,混合着暗紫近黑的污血和晶石的粉末,一片狼藉!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滚落。

嘶……何青远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

他先是小幅度、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更加剧烈地,整个右臂连带肩膀都开始筛糠般抖动起来。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那只伤可见骨、面目全非的右手,从那冰冷坚硬、此刻却覆着薄薄一层象征岁月风化石粉的泥土里……一寸寸……极其费力地拔了出来。

泥土碎屑、微小的暗红晶粒,随着伤指的动作簌簌滑落,在地上拖出十道短促的、如同泪痕的细小暗红血线。仿佛在标注这场挣扎坠落的轨迹。

他喘息着,如同拉破的风箱。借着那只拔出地面的伤臂微弱的支撑力,加上另一只相对完好左手地竭力支撑,身体如同破旧的木偶般,关节发出艰涩的“咯咯”声,一点点、无比缓慢地……坐了起来。

他没有抬头看一眼身旁嚎啕不止、泪水糊满小脸的小禾。更没有任何勇气望向角落里那株仿佛更加腐朽的藤椅和椅上沉默如山的药翁。

他低着头,前额被泥汗打湿又干燥的碎发垂下,遮住了眉骨上方。视线落在自己那只沾满泥土草屑、多处破损的粗麻布衣襟前胸。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还在抽噎的小禾也茫然止住哭声的事。

他用那只血肉模糊、指尖犹自淌着污血和残留着暗红晶屑的右手——那只刚刚经历崩溃、在地脉深处留下伤疤又被强行抹平的“废手”——开始沉默地、笨拙地、用掌心侧面或相对完好的指节,一遍又一遍地……拍打衣服上那些干涸粘附的泥点和碎草屑。

啪嗒… 啪嗒…每一次拍打,都极其用力!狠狠落在衣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而那每一次沉闷的拍击,都像是在无比清晰地抽打他自己的灵魂!发出响彻心扉的鞭挞之音!

药翁半眯的眼睛里,浑浊的目光越过小禾单薄颤抖的肩膀,无声地落在那只不断拍打泥土、布满无数细微伤口裂痕和血污、皮膜却坚韧得远超铁皮、竟未被刚才那般疯狂自戕完全撕开皮肉的右手,以及那血迹边缘几乎被岁月尘封的灰败抓痕上。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嘶哑苍老,如同穿过万载岁月风霜的古石摩擦:“**引气入体…**抽地煞浊阴…炼一丝清炁…淬己身…”停顿片刻,带着一种洞穿时光的深邃,“此‘炼气阶’也,谓之‘引气阶’…皮厚实了些…骨头硬了些…更耐打了些…”他看着何青远那低垂头颅下、被泥污血迹覆盖的面颊轮廓,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讽,更像一种残酷的陈述,“引得好凶煞气,激得星辰净印苏醒…小子,你这根骨,和你流出的血,当真是惹祸的秧苗。”

冰冷的阳光越过矮墙,斜斜投射下来,照亮了那片布满风蚀痕迹的地面。光斑跳跃在何青远满是泥汗血污、却皮膜坚韧未曾大面积撕裂的侧脸上,更落在他那只依旧徒劳地拍打衣物、指甲碎裂、指尖兀自沾着诡异暗红晶屑的“引气阶”手掌上。

地上那十道被强行抹去了大地回响的风化爪痕,在光与影之间,沉默而坚定地诉说着这场名为——破茧而坠的惨烈开端。茧虽挣扎欲破,而人,却己在剧痛与屈辱中,重重地摔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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