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出正月了。
我在离家二里多地的庙前小学己经入学快半个月了。
堂姐柳小云每天早上吃了饭就过来等着我一起去学校。
十几天的结伴而行让我们熟悉了彼此。
我那时才知道，她就住在我家后面。她的母亲就是那天我刚回家时去看我，让我叫她堂大娘的那个瘦瘦的女人。
堂姐她比我大一岁，一笑起来眼睛弯的像小月牙。
放了学，她有时也会过来与我一起写作业，写完了作业我们再一起玩。
时间就那样的一天一天的过去。
二月里了。
路上的雪都不见了，地上也都干了。
天渐渐的暖了，风吹在脸上也不那么冷了。
村里几个与我同龄的小孩也都经常跑过来找我玩。
开春了。
大人们也都在地里忙活起来了。
姐姐青儿在镇上住校，有时一个星期回家一趟，有时两个星期回家一趟。
听母亲说，那镇子离我们这里有二十多里路。
我与柳弯村还有村里的人都渐渐的熟悉了起来。
只是，我与祖父却还没有见过一面。
那时，虽然在一个村里，但也隔着好几户人家。
没有特别的事情，父母也很少去祖父母那里。
从过年时我不愿意去给祖父母拜年后，父母就再也没有提过让我去祖父母家里。
我第一次见到祖父，还是因为哥哥小建的到来。
那也是二月里的某一天。
晌午放了学，我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堂屋里几个人的说话声，有点乱哄哄的。
刚一进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月儿！…月儿！…你放学了？哥哥来看你了！”
“哥哥！…哥哥！…”我喊着飞奔了过去。
哥哥小建也从堂屋里跑了出来一下子把我抱在了怀里。
十六七岁的哥哥个子己经很高了，毫不费力的就抱起了七八岁的我。
他就那样一首把我抱到了堂屋里，坐在板凳上也没有放下我。
我瞅了一圈屋里，看到桌子上面一个装满了糖果麻花的提兜子。我想着那一定是哥哥小建给我买的。
在家时，哥哥从镇上的学校里每一次回来时都会用省下来的钱给我买一点好吃的带回来。
二哥小利都说他疼我比疼他还要多呢。
桌子东面一张长板凳上坐着父亲母亲。
另一张坐着祖母，祖母旁边坐着的那个面如枯树皮一样的老头正脸色沉沉的望着我。
我心里一惊，不用说这就是祖父了。
桌子西面的两张板凳上，一张坐着哥哥小建的小姑父。一张就是哥哥与我了。
母亲说话了：“雪儿，你快下来，别让哥哥抱着了。”
我挣着身子想下去，哥哥小建却把我抱的更紧了。
“婶子。没事，月儿从小就是我抱大的。娘那时候忙地里的活顾不上月儿，还都是我给她喂饭哄她睡呢。”
父亲看了我一眼又望向旁边的那个老头：“雪儿，快叫爷啊？”
我看到那个老头眼神里有了一丝期待。
可是，我却喊不出来。
祖母说：“玉山，算了，别难为孩子了。她自小就不在咱身边，跟咱有隔阂，上次我来看她，她不是也不说话吗？这才见她爷第一面，太生了，以后见多了可能就好了。”
小姑父说：“妽子，你说的也对，孩子刚来家一个多月可能还没缓过来呢？”
父亲望着祖父说：“大，你别生气，雪儿还小，还不懂事，慢慢就会好的，也会知道给咱们亲的…”
“行了，你啥都不用说了！这孩子人家都养这么大了，她都记事了还会给咱亲吗？我当初咋说的，既送给人家了就别再想着要回来。就是她娘不在了，不还是有你表姑，表姑父在吗？他们还能把她给饿死喽吗？你们非得把她接回来干啥呢？这不是明白着找不痛快吗？！”
母亲闻言哭了起来：“大，你为啥非要这样说话？当年要不是…要不是你那样逼我…我能把孩子送走吗？从孩子回来，你没过来看一眼，我们也从没有在孩子面前说过你的不是。孩子到现在也没有喊过我们一句爸妈。我心里又有多难受！我又能说啥？孩子放那是饿不死，可是人家也不愿养了啊。不然，我又咋会把她要回来？”
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连哭也不会了，只泪眼汪汪的在哥哥的怀里低下头缩成了一团，再也不敢抬头看任何人了。
哥哥有点生气的大声说：“你们都别说了！看把月儿吓成了啥样？我知道，是因为我过来看月儿你们都不高兴。是我求着小姑父带我来的，今天是月儿的生日，我想来看她。我要是知道路我早就来了。你们要是不愿意照顾妹妹，我就还把她带走！我上学也带着她…”
只听那小姑父说：“建儿，你求我带你过来看妹妹，可是说好的看一眼就回去的。你可别犯傻啊？你这边的爷奶，叔婶对月儿都很好，他们说的都是气话，你一个孩子才多大？哪能担的了这个责任？你也见到妹妹了，咱们也可以走了。你可不要再任性了，你娘要是知道了在那边可能安心？你要听话，你这也知道路了，以后想来看妹妹就再过来，行吧？”
屋里的人都不说话了。
哥哥小建低下头在我耳边说：“月儿，月儿，你别怕，你等我回去求爷爷奶奶再过来把你接回去！哥哥答应了小姑父，今天看你一眼就走，你等着哥哥，我会来接你的。”
‘奶奶’？我一下子想到了那双眼睛…那可怕的眼神…
“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像被针刺了一样的从哥哥小建怀里跳下去跑进了我睡的西厢间里。
母亲紧跟着过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怀里：“雪儿，雪儿，你这又是怎么了？你别怕，妈不会再让你回去的。”
父亲也走了进来说：“雪儿，你这个样子是被谁吓到了吧？你有啥话别闷在心里，你给爸妈说说，好不好？”
我看到祖母，哥哥小建都在厢房门口站着望着我，都在等着我说话，我流着泪摇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哥哥小建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说：“月儿，你不愿意再回咱家了是吗？你要是真不愿意，哥哥也不会硬要你回去的，哥哥只是舍不得你才那样说的。你别哭了，你就安心的在这待着，我有空会再来看你的，我走了！”…哥哥小建站起来含着泪扭头走了出去。
父亲跟着他出去了，我听见父亲说：“长军，小建，你们吃了饭再走吧？”
长军就是那个小姑父了。
那时，透过窗户，我看到，祖父一言不发的向大门外走去了。
哥哥小建还站在院子里等着小姑父。
“玉山哥，我们就不在这吃饭了。还有恁远的路要走呢。小建回去还得回学校里。高中的课也紧，这是为了过来看月儿才请的假。”
那个小姑父说着话也己经走到了院子里。
又隔着窗户喊着：“妽子，秀芬嫂子。我们回去了。”
祖母应声也往外走去。
母亲搂着我在床沿上坐着朝外面的人说：“嗯”了一声。
那个小姑父就拽着哥哥走了。
祖母也回家去了。
院子里安静了，屋里也安静了。
父亲送走了他们又回到了屋里，在床前面的一个小板凳上坐下了。
母亲说：“小建说今个是雪儿的生日，看样子，季柔嫂子是把抱走雪儿的那一天当成她的生日了。我们都没想过为孩子过个生日啥的，这小建却还记得，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父亲说：“是的，我们大人做的还不如一个孩子呢。你听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也不怪雪儿与他亲，你听他说的，打小就帮他娘照顾雪儿，看那样子是真的很疼雪儿呢。可是，他刚才一说起他爷爷奶奶，我看雪儿的反应就不一样了，难道是？我们没过去时，大爷大娘说雪儿了？”
母亲说：“我看这孩子也有点反常。”
“雪儿。到底谁说你啥了？你给我们说说好吗？”母亲低下头问我。
我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我还是啥都不想说。
父母看我那样，也就不再问了。
我挣开母亲，独自坐在了一边。
父母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我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角…眼泪啪嗒…啪嗒像雨点一样的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那天，祖父的眼神，他们的话语，又一次刺痛了我幼小无助的心！
多少年过去后，小时候发生过的好多事都渐渐的模糊了，而那一天的事情，在我脑海中却依然是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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