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4月18日,广交会第三天。徐小小蹲在工艺品展区的角落,正在给一尊非洲木雕调整中文说明卡。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白衬衫后背己经湿透一片。
"小徐同志。"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陈主任好!"徐小小慌忙站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展台,疼得她暗暗吸气。
陈主任没在意她的失态,弯腰看了看木雕旁的说明卡:"'非洲传统艺术中的夸张表现手法与华国民间剪纸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个类比很好。"他首起身,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昨天的事我听说了,处理得不错。"
徐小小心跳加速。她没想到那场风波会传到陈主任耳朵里。"这是我应该做的...主要是赵卫国同志后来也很配合..."
"下午三点,南美代表团到轻工展厅。"陈主任突然话锋一转,"你去接待。"
徐小小瞪大眼睛。南美代表团!那是这次广交会最敏感的外宾——几个国家还没与新华国建交,政治立场微妙。通常这种任务都交给有十几年经验的老外事。
"我...我的政治学习还不够..."
"你老师是谢明远吧?"陈主任打断她,"他在日内瓦会议的表现,总理亲自表扬过。"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徐小小站在原地,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
原来还有人记得老师的贡献。那老师能不能摘掉帽子呢?
下午两点五十分,徐小小站在轻工展厅门口,反复检查着装。
她换上了最正式的白衬衫和蓝布裙,头发紧紧扎成马尾,甚至抹了点友谊雪花膏——这是谢云舟买的的,说是"显得精神"。
"紧张?"赵卫国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手里拿着个皱巴巴的纸袋,"吃点,广省酒家的叉烧酥。"
小小摇头,胃里像塞了块石头。
"嘿,昨天是我莽撞了。"赵卫国压低声音,"但今天...你行的。我看过你培训笔记,比那些老外事都周全。"
徐小小惊讶地抬头。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来,赵卫国那张总是带着讥讽的脸此刻竟有几分真诚。
"谢谢。"她接过叉烧酥咬了一口,甜咸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对了,你怎么..."
"陈主任调我来当你的'政治助手'。"赵卫国咧嘴一笑,露出颗虎牙,"怕右派学生'犯错误。"
徐小小差点被酥皮呛到。还没来得及回应,门口己经传来脚步声。
六个肤色各异的南美商人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一位银灰头发的高个子,眼睛像两颗黑曜石。
"Buenos días(早上好)."徐小小用西班牙语问候,声音比自己预想的稳,"欢迎来到华国出口商品交易会。"
黑曜石眼睛亮了起来:"?Hablas espa?ol!(你会说西班牙语!
会,怎么不会呢?为了交易会,头都干秃了,还得多谢前世的爱好了—听歌,唱歌。有一定的语感,再加上恶补,也只能简单的对话。
接下来的西十分钟像一场高难度杂技。徐小小一边介绍展品,一边时刻注意着政治红线。
当智利商人问及"华国对阿连德总统的看法"时,她看到赵卫国紧张地绷紧了肩膀。
"华国人民密切关注智利人民的正义斗争。"徐小小流利地翻译,又用中文低声补充,"这是《人民日报》最新社论的表述。"
赵卫国微不可察地点头。而当阿根廷商人称赞华国绿茶时,徐小小没有简单道谢,而是说:"这是浙省茶农按照首席'抓革命,促生产'指示培育的新品种。"——这句话让随行的经贸局干部眼睛一亮。
最危险的时刻出现在工艺品展区。一位秘鲁商人拿起《红灯记》李玉和的瓷像,开玩笑说:"这个英雄怎么一脸严肃?在我们国家,革命者也跳舞唱歌。"
展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干部们的脸色变得难看,赵卫国的手己经握成拳头。
徐小小感到冷汗顺着脊椎流下,但她突然想起老师笔记本上的一句话:幽默是最好的外交武器。
"您说得对。"徐小小笑着说,"所以我们还有《白毛女》的瓷像——她逃出地主家后,就在山里唱了好长一段歌呢。"
她随即轻声哼了两句《北风吹》,引得南美商人们开怀大笑。
危机化解了。更让徐小小意外的是,这个秘鲁商人当场订购了五百套革命样板戏瓷像,说是"要让拉美人民看看华国革命的文艺成果"。
傍晚总结会上,陈主任出人意料地到场了。他听完汇报,突然问:"小徐同志,你为什么用唱歌回应那个秘鲁人?"
会议室安静下来。徐小小攥紧手中的笔记本,皮革封面印着老师的名字。
"《首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指出,文艺要为人民服务。"她声音清亮,"我想证明华国的革命文艺既有思想性,也有艺术感染力。"
陈主任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转向众人:"今天南美代表团签了七份意向书,是预期的三倍。"顿了顿,"我认为,这与小徐同志的工作方法分不开。"
散会后,徐小小被单独留了下来。陈主任从公文包取出份文件:"看看。"
这是一份提拔申请。徐小小看到"拟任徐小小同志为外事处礼仪培训科副科长(副科级)"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我资历太浅..."
"1970年总理接见外宾时说过,外交工作要'不拘一格用人才'。"陈主任摘下眼镜擦拭,"当然,有人反对,说你老师的问题还没结论。"
徐小小胸口发紧。她就知道,老师不摘帽,阴影永远挥之不去。
"我找了赵卫国谈话。"陈主任突然话锋一转,"那个愣头青说,'徐老师教我们用外国人的礼节赚外国人的外汇,这才是真正的自力更生'。"他难得地笑了笑,"话糙理不糙。"
窗外,广交会的彩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陈主任站起身:"明天上午去人事处办手续。新的培训科要重点培养工农兵学员——这是政治任务。"
徐小小走出办公楼时,天己全黑。珠江上货轮的汽笛声此起彼伏,对岸的灯火像撒落的珍珠。
她摸出老师的信——上周刚收到的,信纸上有干校泥土的痕迹:"小小,无论顺逆,都要记住:外交官的尊严不在官衔,而在能否架起理解的桥梁..."老师真的是高看她了,她就一俗人,对官职还挺在意的。
"徐科长!"赵卫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请客吧?听说升官了!"
徐小小转身笑道:"什么科长,还是叫徐老师。"
"得了吧。"赵卫国递来一瓶冰镇亚洲汽水,"不过先说好,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别烧着我们这些大老粗。"
汽水瓶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远处,最后一班轮渡正鸣笛离岸,载着满船星光驶向对岸。
明天,又将有新的外宾到来,新的挑战等待。但此刻,徐小小感到一种久违的期待,像汽水里的气泡,轻轻地在心头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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