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祭灶的甜腻烟气还未散尽。
“三爷安生些吧,”婆子嗓门吊得老高,说给满院子听,“太太心善,容您这‘大才子’在府里过年,可别招了晦气,连累一府人!”
史铮咽下最后一口刮喉的饼渣。湘云的药不能断,当棉袄的银子快见底。他得再出去一趟。
刚推开院门,李嬷嬷堵在眼前,像尊门神。她三角眼扫过史铮单薄的夹袍,嘴角撇出恶毒的弧度:“哟,三爷这是又要去会哪家‘诗友’?太太慈悲,赏您样好东西过年!” 说着,身后小丫鬟捧上个尺余长的黑漆螺钿匣子,塞进史铮怀里。
匣子入手沉甸甸,冰凉梆硬。螺钿镶嵌的缠枝莲在昏光下闪着幽微的彩光,富贵得与这破院格格不入。
“太太说了,”李嬷嬷声音拔高,确保墙根下探头探脑的仆妇都听见,“这是赏您体面!年节下没件像样东西压箱底,丢的可是史家的脸!您可收好了——若有半点闪失,仔细您的皮!” 她撂下话,扭着走了,留下个烫手山芋。
史铮盯着匣子。锁是精巧的西洋簧片锁,崭新锃亮。张氏会好心赏他体面?黄鼠狼拜年!只将匣子夹在腋下,裹紧单衣,埋头扎进北风里。
再回偏院己是晌午,风雪暂歇。院里死寂,连专捅窗洞的婆子都不见了踪影。史铮心头警铃骤响!他疾步冲向屋门!
屋内一片狼藉!炕桌翻倒,破被褥扯烂。墙角那口薄皮箱子被撬开,几件旧衣散落在地,沾满污浊鞋印。而他藏当票和最后几十文钱的瓦罐,被砸得粉碎,碎片间空无一物!
史铮瞳孔骤缩!腋下那螺钿匣子瞬间重如千钧!
“搜!给我仔细搜!赃物定在这屋里!” 张氏尖利的声音在院中炸响,裹着压抑不住的狂喜。她在一群族老、管事婆子簇拥下闯进来,金丝八宝攒珠髻晃得刺眼,目光饿狼般钉在史铮腋下的螺钿匣上!
“母亲这是何意?”史铮声音冰封。
“何意?”张氏上前一步,染着蔻丹的指尖几乎戳到他鼻尖,“库房失窃!老太太陪嫁的赤金累丝嵌珠鸾鸟步摇没了!阖府上下,独你这破院没搜过!偏巧你今日出府,怀里还揣着个来历不明的匣子!”她猛地指向匣子,声音拔得凄厉,“就是它!定是你这孽障偷了步摇藏赃!人赃俱获!给我拿下!”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如狼似虎扑上!史铮怀中匣子被劈手夺去,呈到张氏面前。李嬷嬷掏出把黄铜钥匙(显然是早就备好的),“咔哒”一声打开那西洋簧片锁。
匣盖掀开!
金光混着珠光,瞬间刺痛人眼!
一支赤金累丝打造的鸾鸟步摇静静躺在猩红绒布上!鸾鸟昂首振翅,口衔三串珍珠流苏,尾羽以细如发丝的金线盘绕,点缀米粒大的红蓝宝石,华贵逼人,正是史家太夫人当年的心爱之物!旁边还散落着几锭雪花官银!
“赃物在此!”李嬷嬷尖叫,唾沫星子喷溅,“人赃并获!三爷还有什么话说?!”
满屋哗然!族老们摇头叹息。管事婆子幸灾乐祸几乎写在脸上。张氏胸膛剧烈起伏,那是猎人终于将猎物逼入绝境的狂喜:“铁证如山!你这下贱胚子,偷盗祖宗遗物,败坏门风!按家规,当剁手!送官!来人!捆了!”
粗麻绳带着刺鼻的霉味套上脖颈。史铮没挣扎。他目光扫过夺匣的婆子鞋底——厚实青缎面棉鞋,鞋帮沾着几点暗红湿泥;又掠过翻倒的炕桌腿——一条新鲜的擦痕,颜色质地与婆子鞋帮的红泥如出一辙!最后,他盯住张氏那双簇新的紫绒绣金福字棉鞋,鞋尖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同样的暗红泥渍!
记忆宫殿轰然洞开!史府各处的土壤信息奔涌——正院花园新铺的“女儿红”山土!色如凝血,遇水成浆,粘性奇大!独此一家!
“且慢!”史铮声音不高。
绳子勒进颈肉。张氏狞笑:“人赃俱获,还想狡辩?”
史铮指着捧匣婆子的鞋:“母亲既说赃物藏于我处,请问这位妈妈,何时从我屋中搜出此匣?”
婆子一愣,梗着脖子:“就…就在您那破箱子底下!”
“箱子底下?”史铮目光转向翻倒的炕桌,“桌子翻倒,箱子被撬,瓦罐砸碎——如此大动静翻找,若匣子真在箱底,该沾满尘土木屑才是!”他猛地指向匣子底部,“可诸位请看,这螺钿匣底光洁如新,连半点浮灰也无!”
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匣底——果然!猩红绒布包裹的匣底,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张氏脸色微变。李嬷嬷急辩:“那是…那是婆子们搜出来擦干净了!”
“擦干净了?”史铮冷笑,猝然指向捧匣婆子的鞋帮,又猛地指向张氏的鞋尖,“那这‘女儿红’山泥,也是擦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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