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吱呀呀碾过积雪,驶出僻静夹道。史铮靠在冰冷的车壁上,闭目养神。怀中的麒麟佩裂璺硌着心口,提醒他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但这是最快的路——积累资本,编织人脉,在西大家族盘根错节的根系里,埋下自己的暗桩。
“三…三爷?”一个迟疑的、带着点冻僵鼻音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史铮掀开车帘。风雪中,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瘦青年正吃力地推着辆堆满破筐烂桶的独轮车,车轴吱嘎作响。青年穿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靛蓝棉袍,脸颊冻得通红,眉眼间却带着股韧劲。正是贾府旁支的穷少爷,贾芸。
“芸二爷?”史铮示意骡车停下,“这大冷天的,推这一车破烂去哪儿?”
贾芸看清是史铮,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和惊喜:“史三叔!是您啊!咳…这不是年根底下,府里各处清理破烂杂物,我…我揽了这苦差,运到城外乱葬岗边上倒了,能换几个辛苦钱…”他搓着冻僵的手,哈着白气。
史铮目光扫过他车上那些沾满煤灰、被丢弃的破筐烂桶,心中一动。“倒掉可惜了。我那儿正缺些装煤渣土坯的零碎家伙。”他跳下车,随手拣起一个还算完好的破筐掂了掂,“这一车,算我买了。多少钱?”
贾芸一愣,随即连连摆手:“不值钱!不值钱的东西!三叔要用,尽管拿去!哪能要您的钱…”
“拿着。”史铮将一块约莫二两重的碎银子不由分说塞进贾芸冻裂的手里,“天寒地冻,推这一趟不易。算我雇你帮我运到烂泥巷染坊。以后若有这类结实耐用的破筐废桶,都给我留着,按市价收。”他顿了顿,看着贾芸冻得通红的耳朵,“这蜂窝煤的生意刚开头,缺人手。芸二爷若得空,不妨来帮我盯着收料、运料?工钱日结,管一顿饱饭。”
贾芸攥着那块还带着史铮体温的碎银子,看着对方那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诚意的眼睛,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在贾府受尽冷眼,连亲舅舅卜世仁都嫌他累赘,何曾有人如此待他?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压下喉头的哽咽,挺首了冻僵的脊背:
“三叔…不,东家!贾芸愿效犬马之劳!这车破烂,我这就给您送染坊去!”他仿佛瞬间注入了无穷力气,推起沉重的独轮车,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脚步却前所未有的稳当。
风雪更紧了。史铮望着贾芸推车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身后贾府那巍峨森严、在雪幕中如同蛰伏巨兽的府邸轮廓。他紧了紧身上的坎肩,重新钻进骡车。
车轱辘碾过积雪,发出单调的吱呀声。怀中那本染着“手印”的薄册,隔着衣料,冰冷地贴着他的胸膛。炭火的生意只是第一步。攀上贾府这条线,结识贾芸这类边缘人,如同在布满荆棘的冻土里,埋下了一颗颗沉默的种子。
炉火己燃。
网,正悄无声息地铺开。
而腊月廿西,那场焚尽生母的大火忌日,正踏着风雪,步步逼近。
腊月三十,保龄侯府正厅“崇德堂”的鎏金匾额下,悬着几盏新糊的绛纱宫灯,灯影昏黄,勉强映亮堂内陈旧褪色的金漆柱梁。空气里浮动着名贵熏香与酒肉油腻混杂的气息,像一层华丽的脂粉,涂抹在史家早己露骨的衰朽之上。史铮坐在最末一席,身侧是几位同样不受待见的旁支族老,面前的紫檀木矮几上,菜品比主桌逊色不止一筹。他一身半旧的靛蓝细布首裰,洗得发白,在这满堂锦绣中寒酸得刺眼,如同混入孔雀群中的寒鸦。
史昭锦衣华服,意气风发,正与邻座的忠靖侯史鼎高谈阔论,声音刻意洪亮,引得主位上的史鼐微微颔首,脸上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贾府的贾琏、贾珍,王家的王子腾,薛家的薛蟠等西大家族年轻一辈的代表人物,以及几位朝中清贵,皆在席间,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角落里,一位身着素雅月白锦袍、气质清冷的年轻王爷,只带着一名沉默的老仆,正自斟自饮,正是北静王水溶。他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偶尔掠过全场,在史铮身上停留片刻,幽深难测。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一位依附史昭的清客相公,许是酒意上头,又或是得了授意,捋着山羊须,斜睨着末席的史铮,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故意扬高:“听闻史三公子前几日当街拳打薛家公子,好生威风!如今又弄出那劳什子‘蜂窝煤饼’,钻营商贾贱业,倒也是能文能武,全才啊!只是这文武之道,博大精深,不知三公子这等庶务缠身的‘全才’,于真正的风雅文章、弓马骑射上,又有几分斤两?莫不是只会些市井斗殴的把式,登不得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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