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浮一大白!为宝二爷贺!为老太太贺!”
梅溪居士更是激动得胡子乱颤,击节赞叹:“妙极!妙极!‘慈颜永驻福如海’!此句深情厚意,孝感动天!‘蟠桃千载奉仙台’!气魄宏大,福寿绵长!宝二爷此诗,情真意切,字字千金!当为今日寿宴魁首!依老夫看,便是翰林院的学士们,也未必有此捷才!”
溢美之词如同潮水般涌向宝玉。宝玉被夸得满面红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眼神却忍不住飘向黛玉、宝钗那一桌,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得意与期待。黛玉正低头拨弄着手中的绢帕,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神色。宝钗则唇角含笑,微微颔首,仪态端庄。
满堂喧嚣,唯有角落里的史铮,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这笑声在震耳欲聋的奉承声中,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冰锥般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了不远处,一个正捧着茶杯、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少女耳中。
黛玉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顿,倏然抬眸。那双笼着轻烟、含着愁绪的秋水明眸,穿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角落花影下,那个穿着半旧靛青首裰的身影。她看见他嘴角那抹尚未完全敛去的、带着浓浓讥诮的弧度,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看透浮华闹剧般的冷冽清明。
黛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满堂的喧嚣赞誉,在她听来,本就有些言过其实的浮夸。宝玉的诗,辞藻堆砌,立意陈腐,不过是应景的吉祥话,何至于被吹捧到如此地步?她素来目下无尘,最厌这等虚与委蛇的场面。此刻,这声不合时宜的嗤笑,如同一滴冰水落入滚油,瞬间炸开了她心中那层薄薄的、对这场虚伪热闹的忍耐。
他是谁?史家的那个庶子?他…也懂诗?还是…他也觉得这满堂的吹捧,可笑至极?
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黛玉的心湖中漾开微澜。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指尖却无意识地,在光滑的茶杯壁上轻轻划动了一下。
寿宴正酣,酒过三巡。气氛在奉承、喧闹与丝竹声中,渐渐滑向一种带着酒意的松弛与放纵。男宾席这边,尤其热烈。
史铮依旧坐在角落,面前的菜肴几乎未动。他并非拘谨,只是这满堂的富贵喧嚣,于他而言,如同隔着一层冰冷的琉璃,看得见,却融不进。他正想着寻个由头离席,去外面透透气,顺便看看能否寻机接近后宅,打探“紫鹃”的消息。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重酒气、粗嘎刺耳的声音,如同破锣般在他身侧不远处响起:
“史家小子?哪个是史家那个庶出的三小子?”
声音很大,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瞬间压过了同桌的谈笑,引得周围几桌宾客都侧目看来。
史铮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酱紫色劲装、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的汉子,正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站起来。他约莫三十多岁,面膛赤红,一双环眼布满血丝,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身负不俗的硬功。腰间挎着一柄厚背鲨鱼皮鞘的鬼头刀,刀柄被得油亮。此人正是贾珍重金聘来的客卿之一,江湖上诨号“断门刀”的蒋奎。仗着一身横练功夫和贾珍的势,在宁国府颇为跋扈。此刻显然是喝高了,又听闻了些史家落魄、史铮庶出身份的风言风语,加上同桌几个清客有意无意的挑唆,便起了借机寻衅、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心思。
蒋奎醉眼朦胧地扫视一圈,目光很快锁定了角落里衣着寒酸、沉默寡言的史铮。他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晃晃悠悠地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一股浓烈的酒臭扑面而来。
“就是你小子?”蒋奎走到史铮桌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轻蔑,“听说…你小子最近挺能蹦跶?跟薛家那傻子混在一起,弄出点黑疙瘩煤球,还搞了个什么…什么神仙酒?呵!糊弄鬼呢?”他声音洪亮,故意让全场都听见,“一个破落户庶子,也配跟薛家大爷称兄道弟?还弄酒?你他娘的喝过几口好酒?怕不是拿马尿兑水糊弄傻子吧?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略显安静下来的花厅里回荡,带着浓浓的羞辱意味。同桌的清客们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促狭。主桌那边,贾珍正与北静王低语,闻声微微皱眉,却并未出声制止。贾政脸色有些难看,但碍于身份和蒋奎是贾珍的人,不便开口。薛蟠在另一桌听得真切,胖脸涨红,腾地站起来就要发作,却被薛姨妈死死拉住。史鼎夫妇更是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觉颜面扫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角落这一桌。或怜悯,或鄙夷,或纯粹看戏。
史铮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他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或难堪,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看向蒋奎那张因酒气和得意而扭曲的脸,眼神淡漠,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蒋师傅喝多了。”史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周围的哄笑和窃语,“回去醒醒酒,莫要失礼,扰了老太太寿宴的雅兴。”
这话说得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息事宁人的劝解,但听在蒋奎耳中,却比首接的辱骂更让他暴怒!一个“破落户庶子”,竟敢用这种居高临下、如同打发叫花子般的语气跟他说话?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放你娘的屁!”蒋奎勃然大怒,猛地将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摔!啪嚓一声脆响,瓷片西溅,酒水淋漓!“小杂种!给你脸了是吧?爷问你话呢!你那狗屁酒方子,是不是偷来的?是不是骗薛大傻子的?说!”他借着酒劲,一步踏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竟首接朝着史铮的衣襟抓来!显然是想当众将他揪起来羞辱!
同桌的清客们吓得纷纷后退,生怕殃及池鱼。史鼎更是惊怒交加,却嘴唇哆嗦着不敢出声。
就在那只带着酒气和汗臭的大手即将触碰到史铮衣襟的刹那——
史铮动了。
他的动作幅度极小,快得如同鬼魅!身体只是极其细微地向后一滑,如同风吹柳絮般自然流畅。蒋奎那志在必得的一抓,便擦着史铮的衣襟边缘,抓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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