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第六十六章 寒塘鹤影，御前侍卫

林黛玉穿着一件月白色银丝暗纹素缎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俏的下巴和一双如同笼着江南烟雨、此刻却盛满了忧虑的眸子。斗篷边缘沾着些微寒气凝成的水珠，显然刚从外面进来。她的目光越过史铮的肩膀，瞬间锁定了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可卿姐姐！”黛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步抢到床前。当她的目光落在秦可卿脸上时，呼吸猛地一窒。那张曾经艳冠群芳、被誉为“兼美”的脸庞，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双颊却泛着病态的红晕，额发被冷汗濡湿，凌乱地贴在额角。整个人像是一枝被狂风骤雨蹂躏过、即将凋零的芙蓉。

黛玉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她指尖发麻。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那张憔悴的脸，却在半空中顿住，生怕自己的触碰会带来更多伤害。她的目光急切地在秦可卿身上逡巡，最终，猛地定格在秦可卿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上。

“天……”黛玉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将喉间那声悲愤的呜咽死死堵住。她不敢想象，就在昨夜那满城欢庆的灯火之下，她这位温柔娴静、待她如亲妹的姐姐，究竟经历了怎样非人的恐惧和折辱！

“谁…是谁？”黛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史铮，那双平日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愤怒与痛楚，像两簇跳跃的幽火，“是谁伤了她？！是贾珍那禽兽，是不是？！”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的那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恨意。

史铮没有首接回答黛玉的质问。他只是微微侧过身，从怀中取出一物，动作平稳地递到黛玉眼前。

一弯残月般的寒塘，水波凝滞，死寂无声。塘边衰草萋萋，荒凉入骨。就在这死寂的寒塘之上，一只孤鹤的单翼，以极其舒展的姿态，正奋力划过那片凝固的灰色水面！那鹤的姿态，带着一种冲破绝境的决绝，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苍凉孤寂。鹤影的边缘，玉色沁入丝丝缕缕暗红的沁痕，如同凝固的血泪，更添几分悲怆。

黛玉的目光瞬间被这块残玉攫住了。

“这是……”黛玉喃喃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

“鹤……鹤影……”秦可卿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寒塘……渡鹤……残玉……”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史铮手中的残玉上，仿佛要将它看穿！那双因高热而水光迷蒙的眼眸里。

“它……它怎么会在你这里？！”秦可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这是我爹爹……我爹爹最后……最后贴身之物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惨白的脸颊。

“爹爹的旧部……寻此玉……寻了整整十年啊！”秦可卿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哭诉如同杜鹃啼血，字字泣泪，“十年……血雨腥风……尸骨无存……只为……只为寻回它……寻回爹爹的……一点念想……一个……一个交代啊！”她猛地伸出手，那带着狰狞淤痕的手腕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抓住那块残玉，仿佛抓住它，就能抓住早己逝去的父亲最后一丝气息。

“姐姐！”黛玉惊呼一声，连忙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秦可卿因剧烈情绪波动而颤抖不止的身体，试图给她一点支撑。她自己的眼泪也早己流了满脸，心中那点因史铮“私藏”可卿而起的疑虑，瞬间被这滔天的悲恸冲刷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和同病相怜的酸楚。

“爹……”秦可卿发出一声如同心肝碎裂般的呜咽，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脱力地软倒在黛玉怀里，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抽泣。

黛玉紧紧抱着怀中颤抖不止、哭声悲绝的秦可卿，自己的心也如同被这玉中的寒气浸透，冷得发痛。她抬头望向史铮，泪水涟涟的眼眸里充满了不解和探寻。这残玉，这鹤影，这“御前侍卫副统领秦”……这一切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段惨烈的过往？史铮又是如何得到它的？他今夜冒险救下可卿姐姐，是否也与此有关？

史铮的目光与黛玉含泪的星眸在空中短暂交汇。他没有解释，只是缓缓收回了托着残玉的手。

就在这满室凄怆的悲泣声中，黛玉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她低下头，看着怀中哭得几乎晕厥的秦可卿，用自己微凉却异常坚定的手，轻轻覆上了秦可卿那只紧握着残玉、布满淤痕的手腕。她的声音带着泪水的湿意，却异常清晰，如同穿透迷雾的钟磬，一字一句，敲在秦可卿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可卿姐姐，莫怕。”黛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你看这玉中寒塘，何其冰冷死寂？可这孤鹤，终究是渡过去了！”

她微微用力，握紧了秦可卿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微薄的力量和信念传递过去。她的目光越过秦可卿泪痕狼藉的脸，投向史铮，又仿佛透过他，投向那未知的命运洪流，语气轻柔却无比坚定：

“鹤影……今渡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