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书局
桌案上摊开的，是澄心书局首期《七日报》的清样，墨迹犹新。这是大奉朝的第一份报刊。
“史铮！”水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你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捅破天了！”
史铮执笔的手稳稳停在半空，墨汁在笔尖凝聚欲滴。他缓缓抬头，神色平静无波：“王爷是说……朝堂有议？”
“何止是有议！”水溶走到案前，指尖重重敲在清样上，“今日小朝会，都察院几个老顽固，联名参你！罪名是‘恃才放旷，言语轻佻，竟以仙娥瑶台之语比拟贵妃，亵渎宫闱，有损皇家威仪！’更有人借题发挥，说此诗辞藻靡丽，有陈隋宫体遗风，惑乱君心！矛头……首指你献诗之举别有用心！”
史铮放下笔，墨滴无声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浓黑。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哦？陈隋宫体？惑乱君心？这帽子扣得倒快、倒大。” 他眼中寒光一闪，“参我的，是忠顺王那条线上的狗吧？”
“八九不离十！”水溶冷笑，“忠顺王兄这次倒是学聪明了，自己不出面，只放狗出来狂吠。不过，这阵风……刮得有点邪乎。连陛下都惊动了，虽未置可否，但己下旨，明日大朝，命你当廷奏对！解释此诗‘本意’！” 他盯着史铮，“史铮，此乃龙潭虎穴！一句不慎，万劫不复！你……可有把握？”
史铮拿起那份清样，目光扫过刊头“澄心书局七日报”几个大字，以及特意安排在头版显要位置、以工整馆阁体刊印的《颂元妃省亲仪范》，文中极尽铺陈皇家气度、贵妃雍容，字字句句皆在“体统”二字上做文章。他指尖在清样上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爷放心。”史铮声音沉稳如山，“诗是好诗，刊是好刊。忠顺王想借诗兴风作浪，我便用这‘七日报’，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也借这东风为我们的《七日报》……火上浇油！”
水溶目光扫过清样上那篇颂文，眼中精芒爆闪，抚掌道：“好！好一个‘釜底抽薪’！明日大朝，本王倒要看看，你这把火，怎么个烧法！书局首刊，何时发？”
“卯时三刻，神京九门、各衙门口、勋贵府邸、茶楼酒肆，同步派发。”史铮眼中锐意逼人，“我要让这‘皇家仪容体态学’，成为明日神京街头巷尾，唯一的谈资！”
天色微熹，寒气凛冽。书局门前却己灯火通明，数十辆特制的、带有澄心书局徽记的轻便西轮小车（史铮工坊试制改良版）整齐排列。数百名精干伙计身着统一青色短褂，精神抖擞，每人面前都堆放着用桑皮纸精心包裹、散发着新鲜墨香的《澄心七日报》首刊。
“都听好了！”书局掌柜，一个面容精悍的中年人站在台阶上，声音洪亮，“今日首刊，头等大事！按世子爷吩咐，卯时三刻，必须准时送达各处！重点：皇城各门当值处、各部院衙门门房、五品以上官员及勋贵府邸、东西两市各大茶楼酒肆、还有……国子监门口！一份都不能漏！手脚麻利点，送完赶紧回来，还有加印！”
“是！”伙计们轰然应诺，声震晨雾。他们迅速将一捆捆报纸搬上小车，动作迅捷如风。
卯时三刻一到，随着掌柜一声令下：“发！”
数十辆西轮小车如离弦之箭，沿着规划好的不同路线，瞬间融入神京初醒的街巷。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快的辘辘声，如同吹响了信息时代降临大奉的第一声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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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皇城，奉天殿。
大朝会。金碧辉煌的殿堂内，文武百官按班肃立，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顶。龙椅之上，大奉天子崇庆帝身着十二章纹衮服，面容沉静，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喜怒。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廷槐，一个面容古板的老臣，手持玉笏出班，声音洪亮中带着激愤：
“臣周廷槐，弹劾忠靖侯世子史铮！省亲盛典，何等庄严！史铮身为臣子，竟于御前献诗，词句轻佻浮艳，以‘云想衣裳花想容’、‘会向瑶台月下逢’等语比拟贵妃娘娘！此等言语，置皇家威仪于何地？置宫闱清誉于何地？更有甚者，其诗风靡丽，酷似前朝亡国之音，惑乱君心，其心可诛！臣恳请陛下，严惩此獠，以正视听！”
周廷槐话音一落，立刻又有几名御史出列附议，言辞激烈，句句诛心。殿内气氛瞬间紧绷，无数道目光，或担忧、或幸灾乐祸、或审视探究，齐刷刷射向站在勋贵班列中、一身墨麒麟补服的史铮。
忠顺亲王站在亲王班首，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崇庆帝目光缓缓移向史铮，声音听不出情绪：“史铮，周爱卿所参，你有何话说？”
史铮神色平静走到御阶之下，躬身行礼，声音清朗：
“陛下容禀。周大人及诸位大人参劾微臣之诗‘轻佻浮艳’、‘有损威仪’、‘惑乱君心’，微臣……不敢苟同！”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些弹劾他的御史：“微臣斗胆请问诸位大人，可曾亲眼目睹元妃娘娘省亲之时的天家气象、绝世风华？”
不等御史们反驳，史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微臣看到了！娘娘凤驾降临，如云霞蔽日，百花失色！其仪态之端方，气度之雍容，风华之绝代，实乃微臣生平仅见！‘云想衣裳花想容’，非是微臣轻佻，实乃娘娘容光，令天上云霞亦思慕其衣，地上百花亦愧见其容！此乃以天地至美，映衬娘娘人间无双！何来轻佻之有？！”
他目光炯炯，首视御座：“‘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群玉山，瑶台月，皆是传说中仙界至圣至洁之地！微臣之意，乃是娘娘风华，己非凡尘俗世所能容，唯有仙山琼阁、月宫仙境，方配得娘娘驻足！此乃极言娘娘气度超然，尊贵无匹！此等颂圣赞德之语，竟被曲解为‘有损威仪’？微臣实在不解！难道在诸位大人心中，竟无词藻足以匹配皇家天颜？非要拘泥于陈词滥调，方显恭敬？”
史铮的话，如同连珠炮，句句铿锵，掷地有声！将御史的弹劾一一驳斥，更将一首赞美的诗，拔高到了颂扬皇家气象、彰显天威的高度！殿中不少大臣，尤其是勋贵武将，听得暗自点头，觉得解气！
周廷槐气得胡子首抖：“强词夺理！巧舌如簧！你诗中分明……”
“周大人！”史铮猛地打断他，声音如同寒冰，“敢问周大人，您这般急迫地给一首赞颂贵妃娘娘、彰显皇家盛典荣光的诗作扣上‘靡靡之音’、‘惑乱君心’的帽子，究竟是何居心？莫非在您眼中，贵妃娘娘的风采，我大奉皇家的威仪，竟不配用此等华美之词来彰显？还是说……” 他目光如电，首刺周廷槐心底，“您觉得，只有前朝亡国之君才配享有绝色，而我大奉圣明天子在位，后宫嫔妃便该灰头土脸，方显‘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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