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正殿里，一地狼藉。
海兰刚踏进门槛，就听到高晞月的声音。
“都给本宫滚出去！”
宫女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高晞月看着海兰说了句：“坐吧。想着你晚膳也没用好，叫你过来一道。”
“嫔妾多谢贵妃娘娘。”
海兰坐下之后开了口：“娘娘……您别气坏了身子。今儿这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是有人蓄意陷害，与您何干。”
“废话！本宫当然知道是有人害我！”高晞月一拍桌子，气又上来了，“可皇上信吗？”
“娘娘，”
“您说，皇上当真只是因为那几句戏词，才发了那么大的火吗？”
“不然呢？”高晞月没好气地反问。
“嫔妾愚钝……”海兰绞着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嫔妾只是觉得，那戏词虽说难听，影射娘娘刻薄大阿哥，可……可终究只是臣子间的龌龊。皇上就算生气，也不至于……不至于动了雷霆之怒，连那句‘兴风作浪’都说出来了。”
高晞月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她不蠢，只是脑子转得慢，此刻被海兰一点，也觉出些不对味来。
海兰见她听进去了，才继续往下说：“那戏词里唱，‘离了亲娘怀，入了继母门’……娘娘，您想，这紫禁城里，最尊贵的‘继母’是谁？咱们皇上，又是被谁一手抚养长大的？”
“哐当”一声，茶杯从高晞月手中滑落。
太后！
皇上并非太后亲生，而是由太后抚养长大，这在宫里不是秘密。
那句“入了继母门”，何止是骂她高晞月，这简首是把刀子捅向了太后，是当着文武百官、六宫妃嫔的面，揭皇上的疮疤，骂皇上不孝！
这顶帽子扣下来，别说她一个贵妃，就是她阿玛高斌，都担待不起！
“我……我没有……我怎么敢……”高晞月彻底慌了，她一把抓住海兰的手“我真的没有！海兰，你信我！”
“嫔妾自然是信娘娘的。”
“可皇上呢？他当时在气头上，未必能想得这般深。可事后回了养心殿，夜深人静之时，他越想，只会越觉得这生辰宴，是在打他的脸。到那时，您再想辩解，就晚了。”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去找皇上说清楚！我现在就去！”
“娘娘万万不可！”海兰急忙拉住她，“您现在去，岂不是更坐实了您心虚？这事，不能急着去‘解释’，而是要去‘请罪’。”
“请罪？”
“对。”海兰首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您明日一早，就去养心殿外候着。见到皇上，什么都别说，先结结实实地磕头。皇上问您错在哪，您千万别喊冤，也别提是有人陷害。”
“那我说什么？”
“您就哭。”
“您就哭。”海兰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您哭自己愚钝，哭自己识人不明，竟用了那等藏奸耍滑的戏班，办了这样一场糊涂宴席，不仅让大阿哥受了惊吓，更险些……险些玷污了皇上对太后娘娘的一片孝心。您说您万死难辞其咎，说您一想到太后娘娘可能会因此事伤心，您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您要让皇上看到，您不是在为自己辩解，而是在为他，为太后的声誉而惶恐，而自责。”
“好……好……”高晞月连连点头，
“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只要能让皇上消气，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目的达成，海兰心中那抹笑意一闪而过，随即起身告退，并未留下用膳。
“主儿，贵妃娘娘她……”
“没事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明天，又是一场好戏。”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
高晞月脱簪戴罪跪在养心殿的宫门外。
乾隆下早朝，远远看到她。
王钦察言观色，正要上前去赶人，乾隆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
乾隆走到她面前说了句：“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臣妾……臣妾不敢求皇上饶恕……臣妾……有罪。”
乾隆挑了挑眉，“不是你的错，不必如此，回去吧。”
“皇上，臣妾识人不明，用了奸猾的戏班，让大阿哥受了惊吓。”
“也险些因一场生辰宴，玷污了皇上您对圣母皇太后的一片孝心啊！”
“臣妾昨夜翻来覆去，一夜未眠，一想到那句‘入了继母门’的混账话，臣妾这心里就跟被油煎一样！太后娘娘将您视若亲子，是视太后为生母，臣皇上，您就算将臣妾千刀万剐，也难消臣妾心头之万一的悔恨！”
说完，她又是一个响头，重重磕在地上。
乾隆脸色和蔼了些。
他确实是因那句影射太后的话而暴怒，没想到高晞月竟能想到这一层。
“起来吧。”
“地上凉。”
乾隆亲自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行了，别哭了，哭得跟个花猫似的。朕知道你没那个坏心”
“谢皇上，臣妾受教了。”高晞月抽搐了两声就停了。
一场天大的风波，竟真的被海兰说中了，就这么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这消息传到长春宫时，嘉贵人正陪着她说话呢。
听完素练的回禀，嘉贵人撇了撇嘴：“贵妃真是受宠啊好闹出这么大的事，磕个头哭一场就过去了。皇上这也太偏心了。”
“她不是好运道。是她终于聪明了一回，说对话了。那出戏，骂她是小，骂太后是大。皇上最重孝道，那起子戏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唱‘继母门’，皇上的脸往哪搁？”
“贵妃姐姐能想通这一层，也算是难得了。可见这人啊，不逼一逼，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聪明呢。”
“不过说起来，贵妃姐姐自打抚养了大阿哥，这心气儿确实比从前高了不少。其实，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咱们这宫里，能时时得皇后娘娘您的照拂和教诲，才是天底下顶顶的福气呢。”
这话倒是让皇后听得心里舒服，她放下茶盏，看着嘉贵人笑了笑：
“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后宫的本分。这女人啊，终归是要有自己的孩子，才算有个依靠。”
嘉贵人一听也就明白了，皇后这是松了口允许她生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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