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的，犹如惊雷一般的“给我死”一句话。
就随着风卷着尘屑扑进眼。赵坤的狞笑，跟班探来的脏手，在昏暗里扭曲。
突然。
冷。
不是库房阴湿的冷。是冻裂骨髓的寒。空气瞬间凝固。油灯“滋啦”熄灭。唯一的光，只剩高窗裂缝漏下那点惨白。
所有动作僵死。
赵坤戳出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离苏衔月鼻尖，只差一寸。汗珠从他油脸上滚落，凝成冰珠。
“嗬……”跟班喉咙里挤出怪响，眼珠惊恐地凸起，看向苏衔月身后。
阴影蠕动。一个轮廓，无声撕裂黑暗。月白的光泽，比苏衔月怀里那撕裂的布，更冷，更纯粹。
是谢照临。
他没穿窝棚那身破袍。不知从哪弄来一件宽大的旧白袍，空荡荡挂在身上，露出的腕骨嶙峋，肤色是久不见光的冷白。长发未束，几缕散在颊边。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他站在苏衔月身后半步。无声无息。像一道从寒潭底升起的幽魂。
库房。只有苏衔月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左肩伤口突突跳动的剧痛。血浸透粗麻，温热粘稠。
赵坤脸上的油汗冻住了。他认出是谁。那夜孤峰寒潭边，被冰棱指着喉咙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师…师叔祖？那个弑神的罪仙”声音抖得不成调。
谢照临没看他。他的视线，落在苏衔月身上。
她的左肩。粗麻衣暗红一片，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指尖滴落。
她怀里。死死抱着那团月白锦。被撕裂的半尺裂口，抽丝散乱，像一道丑陋的疤，刻在纯净的雪色上。
她的脸。 沾着灰，嘴唇咬破，血丝蜿蜒。眼底的怒火未熄，混着剧痛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谢照临的瞳孔，极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纹。
“布。”他开口。声音不高，嘶哑，像碎冰摩擦。一个字。
苏衔月身体一颤。下意识抱得更紧。布料的冰凉压着伤口，痛得她眼前发黑。
“谁撕的。”他问。这次，目光终于抬起。扫过赵坤僵在半空的手指，扫过那跟班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探向她胸口的脏手。
目光所及，空气冻结。
“我…我……”赵坤腿肚子转筋。他想辩解，想跪下。寒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爬，冻僵了舌头。
谢照临没等他说完。他抬手。
动作很慢。像耗尽了力气。枯瘦的食指，对着赵坤那只戳出的手指，轻轻一点。
噗嗤。” 轻微一声。不是骨碎。是冰晶瞬间从指尖内部炸开的声音。
赵坤的食指，从指尖开始，覆盖上一层急速蔓延的、浑浊的灰白色冰晶。皮肤、血肉、骨头，像劣质的石膏一样冻结、崩裂、粉碎。
冰晶蔓延极快。眨眼吞噬到第二指节。没有血。只有冰屑簌簌落下，混着细碎的、灰白的骨肉粉末。
赵坤的眼珠几乎瞪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被扼断的抽气声。剧痛迟了一瞬才传导到大脑，他猛地张开嘴，却只喷出一团带着冰碴的白雾。惨叫被冻在喉咙里。
跟班吓傻了。裤裆瞬间漫开一片深色的腥臊。他下去，想爬。
谢照临的目光，落在他那只探向苏衔月的脏手上。
食指再次抬起。对着那只手，虚空一划。
“唰！” 一道极细、极冷的蓝芒闪过。比闪电更迅疾，更无声。
那跟班的手腕处，出现一道平滑的、泛着冰霜的细线。
手掌齐腕而断。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断口处没有一滴血涌出，瞬间覆盖上厚厚的、浑浊的冰层。冰层下的血肉，呈现诡异的死灰色。
断手的手掌，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尖勾着半根月白锦的抽丝。
跟班这才感觉到痛，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惨嚎，抱着光秃秃、结冰的手腕在地上翻滚。
谢照临看也没看地上翻滚的两人。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唇色更白了一分。一丝极淡的血痕，从他紧抿的嘴角渗出。被他不动声色地抿去。
他朝苏衔月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冷白，带着微微的颤抖。
“布。”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不容置疑。
苏衔月看着他嘴角那抹刺眼的红，心脏像被冰锥狠狠扎了一下。她几乎是机械地，把怀里那团被撕烂的、沾了她肩血的月白锦，递过去。
谢照临没接布。他冰凉的手指，擦过她滚烫的、被血和汗浸透的指尖，首接探向她血肉模糊的左肩。
他的指尖触到翻卷的皮肉。冰冷刺骨。
苏衔月痛得浑身一哆嗦，牙关紧咬，没吭声。
一丝极细微的寒气，顺着他指尖渗入伤口。火辣辣的剧痛，像被瞬间冰封，麻痹了神经。伤口表面迅速凝结一层薄薄的血冰。血止住了。痛楚被冻结。
* 很粗暴的“治疗”。只为止血。代价是更深的寒意侵骨。
他的手指在她肩上停留了一瞬。很轻。带着一种压抑的、冰冷的怒意。
然后，他才垂下眼，看向她塞过来的那团月白锦。目光落在那道狰狞的裂口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枯瘦的指尖，轻轻拂过裂口边缘的抽丝。动作很慢。冰晶在他指尖无声蔓延，覆盖了那些凌乱的丝线，勉强“缝合”了那道丑陋的疤，留下一条歪斜的、浑浊的冰棱痕迹。
“破了。”他看着布上沾染的、属于苏衔月的暗红血迹和库房的污渍，还有那冰棱缝合的痕迹，声音听不出情绪。“蝼蚁弄破！”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瘫在地上、断指处冰晶仍在蔓延的赵坤脸上。赵坤像条濒死的鱼，只剩抽搐。
“嘴。”谢照临看着赵坤那张因剧痛和恐惧扭曲的油脸，还有那张吐过粪的嘴，淡淡开口。“你胆子真大”
他抬起刚刚拂过布裂口的那根手指。指尖残留着苏衔月的血，还有冰晶。
对着赵坤的嘴，隔空，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只有一道更黯淡的蓝芒。
赵坤的上下嘴唇，从中间被一道平滑的、覆盖着冰霜的细线整齐切开。一首裂到耳根。
冰晶瞬间封住伤口。没有血。只有翻开的、灰白的皮肉和牙齿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他连惨叫都发不出了。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漏风的气音。惊恐和剧痛凝固在他裂开的脸上，像一个丑陋破碎的面具。
谢照临收回手。身体又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咳嗽一声，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一丝更明显的鲜红，染透了他苍白的下唇。
他看也不再看地上三个蝼蚁。仿佛只是随手碾死的蚂蚁。其中一个跟班吓了瘫痪在地上。
他转向苏衔月。伸出手，不是要扶她，而是首接扣住了她没受伤的右臂。力道很大，冰得她一个激灵。
“走。”一个字。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寒意。他拖着她，转身，一步踏出。
库房厚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轰”地一声自动关闭、冻结、封死。将惨嚎和血腥彻底隔绝。
惨白的光线重新从高窗裂缝刺入，照亮尘埃飞舞。空气里残留着刺骨的寒气和淡淡的血腥。
地上，两滩污迹。一滩是吓尿的腥臊水渍，正在结冰。另两滩，是细碎的灰白冰屑和骨粉，混着半截断手。
回去告诉你们宗主。给她送衣，否则！灭宗。吓瘫在地上跟班， “是………是” 月白锦被撕烂的抽丝，还勾在那断手的指尖上，在昏暗中闪着微弱、冰冷的光。
苏衔月被他拽着，踉跄地走在冰冷的黑暗里。左肩被冰封的伤口麻木。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团被冰棱勉强“缝合”、沾着血的月白锦。
他的掌心冰冷刺骨，透过粗麻衣，冻得她手臂生疼。但他抓得很紧。
她侧过头，看到他紧抿的、染血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
窝棚里那点微红的耳廓，仿佛还在眼前。此刻，却只剩下这冰冷的、染血的守护。
心口那突突的狂跳，没有停。只是被更深的、冻住的酸胀取代。
玄天宗深处，隐约传来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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