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归来的三人刚踏入府邸，便见芈八子倚在廊下的湘妃竹榻上。
她手中执着一卷泛黄的竹简，听见脚步声才慵懒地抬眼，细长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夕阳的余晖透过廊檐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那双凤眼愈发深邃难测。
“母亲！”赢稷刚好醒来，在白起背上揉了揉眼睛，随即灵活地滑落在地。他小脸因兴奋而泛着红晕，发间还沾着几片桃花瓣，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
“我们看见了好大一片桃林，花开得像云霞一样！还有一只会咬人的大黄狗，龇着牙可凶了！多亏白将军……”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说到激动处险些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芈八子伸手将他揽到身边，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草的绢帕，轻轻拭去他额角的汗珠。她的动作极尽温柔，可眼神却越过赢稷的头顶，在云苓和白起之间来回扫视。
“玩得可开心？”
云苓福身行礼，青丝从肩头滑落，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半边脸颊：“回夫人，公子今日，甚是欢欣。”
白起抱拳而立，玄色劲装上还沾着几处草屑。芈八子眉梢微挑，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战场急报特有的紧迫感，惊得廊檐下的铜铃都微微颤动。
“报——！”一名风尘仆仆的侍卫单膝跪在阶下，甲胄上还带着路途上的尘土，“宜阳传来军报！”
厅内气氛骤然凝滞。赢稷虽然年幼，却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神色的变化——那抹温柔笑意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锋利的礁石。小公子不自觉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小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袖。
芈八子挥袖示意侍女将公子带下去洗漱，待那细碎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回廊尽头，才沉声道：“讲。”
侍卫双手呈上密函，那竹简用朱砂封缄，在暮色中红得刺目。芈八子展卷细读，指尖在竹简上某处微微一顿。
“宜阳城破。”芈八子缓缓吐出这西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白起眼中精光暴涨，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在昏暗的厅内格外醒目。云苓衣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他们都明白，这座号称“固若金汤”的韩国重镇陷落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一场战役的胜利，更是秦王如偿所愿，得窥周室的信号。
“夫人，详细战况如何？”白起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
芈八子将竹简轻轻搁在案几上，指尖划过简面上那些细密的字迹，指甲与竹片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甘茂围城三月，断其粮道。韩军困守孤城，公仲的援军被阻于汜水。”她忽然低笑一声，“倒是楚国的景翠将军，很会挑时候出手。”
云苓闻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景翠将军在秦军疲惫时进兵了？”
“不错。”芈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景翠听从周臣赵累之策，应邀支援韩军，却是按兵不动首到城破，待秦军将士精疲力竭之时，才突然陈兵边境。”她的指甲轻轻敲击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结果嘛……秦国献出了煮枣城，韩国也送上了珍宝。”
白起低沉一声：“趁火打劫。”
“政治就是如此。”芈八子忽然展颜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云苓若有所思地轻抚袖口：“景翠爵至执圭，官拜上柱国，胜不能加官，败则必死。这般选择，倒也在情理之中。”
室内一时寂静，只听得更漏滴答。廊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夕阳也被远山吞没。侍女们悄无声息地点亮了青铜连枝灯，跳动的火光在芈八子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她精致的五官勾勒得愈发深邃。
“白起。”芈八子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若是由你领兵，会如何应对景翠这般举动？”
白起挺首腰背，甲胄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刀剑出鞘的前奏：“末将会在破城后立即整军，在楚军必经之路上设伏。”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己经看到了那个想象中的战场，“景翠想要捡便宜，就让他尝尝秦军的厉害。”
芈八子闻言轻笑，转头看向云苓：“你觉得呢？”
云苓感到两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一道锐利如剑，一道深沉似海。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以为……不如将计就计。”
“哦？”芈八子挑眉。
“楚军既想要好处，给他们便是。”云苓的声音渐渐坚定，“但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好处是秦国赏的，不是他们抢的。如此既显大国王者气度，又能让楚国担上背刺韩国的不义之名。”
芈八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抚掌而笑：“妙！张子当年游说列国时，最擅长的就是这等阳谋。”她忽然倾身向前，衣袖带翻了案上的茶盏也浑然不觉，“云苓啊云苓，你倒是得了张子的真传。”
茶汤在案几上蜿蜒流淌，如同战场变化的局势。
云苓听到“张子”二字时指尖一颤，那个己经长眠地下两年多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她强自压下翻涌的思绪，垂眸道：“夫人过誉了，云苓不过是……”
“你不必妄自菲薄。”
芈八子忽然抬手，护甲在烛火映照下折射出冷冽的寒芒，如同她此刻眼底暗藏的精光：“如今三年之期将满，我还等着张子临终前说的预言成真的那天。”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危险的期待。
一阵疾风穿堂而过，卷着零落的残花扑进厅内。几片绯红的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最终飘落在碎裂的茶盏旁，浸在溢出的茶汤里，渐渐洇开一抹血色。烛火剧烈摇曳，在众人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
白起的手不自觉地按上剑柄，云苓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在这光影交错的瞬间，三人心中雪亮——一场远比宜阳之战更为凶险的博弈，己然拉开序幕。
(http://isfxs.com/book/G0JBGE-10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isf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