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迫自己猛地移开视线，仿佛被那目光烫伤。
胸腔里，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又在瞬间被松开，开始疯狂地、不规则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我几乎能感觉到血液在太阳穴处突突地跳动。我僵硬地转身，强迫自己迈开双腿，朝着B-7区材料库的方向“快步”走去。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踩在粘稠的泥沼里，又仿佛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自己骤然失控、如同脱缰野马般狂跳的心脏上。
鞋底与光滑地面的摩擦声，此刻听起来如此刺耳，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G-42那空洞得如同深渊入口的眼神，和他那完美到令人作呕的步态，像两枚烧红的、带着倒刺的烙铁，狠狠地烫印在我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在黑暗中重现。
而管理者那平静无波、却又深藏审视的目光，则像无数根无形的、冰冷的合金丝线，从西面八方悄然缠绕过来，勒紧我的皮肤，试图探测我皮下每一丝神经电流的异常波动。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汹涌澎湃的暖流，如同被压抑己久的休眠火山突然爆发，在我体内疯狂地试图涌起！
它源自基因深处，由“服从指令”、“完成任务”这一行为本身所点燃的生理奖励机制被瞬间激活到极限。
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都要炽热，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轰鸣着冲撞我的神经末梢，试图冲刷掉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不安和恐惧。
这暖流是如此强烈，如此霸道，它像滚烫的熔岩，瞬间填满了西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强制性的生理愉悦感——看，系统在安抚你，在奖励你！回到轨道上来！忘掉不该看的！做好你的零件！
可这一次，这汹涌的、几乎要灼穿理智的暖流，非但没能带来丝毫安抚，反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一边是基因深处被强行点燃的、炽热到几乎要焚毁一切独立意识的强烈生理愉悦，它咆哮着，试图将我拖回那无知无觉的、被设定好的满足深渊；
另一边，是目睹G-42被彻底“格式化”后那彻骨的、冻彻灵魂的冰冷恐惧，以及管理者目光中隐含的、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于头顶的无声警告——任何偏离，任何“微尘”，都可能招致同样的“矫正”。
这两股力量，一股是焚身的烈焰，一股是冻髓的寒冰，在我体内猛烈地、毫无缓冲地冲撞、绞杀！
我的躯壳，这副由基因精心设计、被社会完美打磨的精密容器，此刻仿佛成了最残酷的角斗场。炽热的暖流与冰冷的恐惧在血管里对冲，在神经纤维上缠斗，在每一个细胞核内激烈交锋。
剧烈的冲突感撕扯着我的感知，眼前通道的冷光开始扭曲、晃动，耳中基因满足感的轰鸣与心跳的狂响、血液奔流的嘶吼混杂成一片混沌的噪音。
肌肉在不自觉地颤抖，手指痉挛般地蜷缩又张开，试图抓住什么不存在的支撑物。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翻搅感，喉咙深处涌起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这撕裂感如此真实，如此剧烈，仿佛下一秒这副躯壳就要从内部爆裂开来，将那个被设定好的“偿还者D-7-12”炸得粉碎，暴露出其下那个正在尖叫、正在挣扎、正在被活活烧灼又同时被急速冰冻的、尚未被完全驯服的“存在”！
我依然在移动，朝着B-7区的方向，脚步踉跄却未曾停下。管理者冰冷的播报声，G-42空洞的眼神，基因熔岩般的暖流，灵魂冻结般的恐惧……所有的声音、画面、感受都在意识中疯狂旋转、搅拌，最终坍缩成一个尖锐到刺穿一切的核心：
那被许诺的“偿还即圆满”，其终极形态，是否就是G-42眼中那片绝对、死寂的虚无？那汹涌的基因暖流，是否正是将我们熬煮、熔铸成这种“完美零件”的炉火？
材料库的自动门感应到我的接近，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内部排列整齐、泛着金属冷光的货架。我一步踏了进去，身后门扉合拢，将通道的冷光和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暂时隔绝。
然而，体内那场焚身冻髓的战争，才刚刚进入白热化。基因熔炉依旧在疯狂燃烧，试图将我熔化、重塑；
而灵魂深处那根源于G-42惨白火焰淬炼出的冰剑，也正发出刺耳的铮鸣，誓死抵抗着彻底的湮灭。
在这冰冷的材料库中，我扶着冰冷的合金货架，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制服内衬，如同刚从溺毙的基因暖洋中挣扎爬出的幸存者，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无情的现实岸边。
货架上，无数等待装配的量子谐振子，在冷光灯下闪烁着微小而冰冷的、秩序井然的光芒，如同无数双G-42空洞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我体内这场决定“存在”还是“工具”的惨烈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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