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看着G-42被带离,像一件失去功能的工具被移出生产线。那两名维护者架着他,步伐依旧精准而无声,G-42的身体在他们之间显得异常僵硬,头颅微微低垂,刚才那丝生物性的惊惧似乎己被更深层的、冻结般的顺从所覆盖。
他的背影在恒定的冷光下,融入食堂金属墙壁的冰冷线条,最终消失在通往矫正区的密封门后,门扉闭合的轻微气流声,是这场微小风暴唯一的余响。
周遭的空气仿佛在他消失的瞬间重新凝结,咀嚼声、吞咽声、餐具与餐盒的轻微碰撞声,如同被精确校准过的背景音,再度填满空间。秩序,这至高无上的神祇,似乎从未被撼动。
杯沿紧贴唇边,我无意识地啜饮了一口。那并非解渴的动作,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寻求锚定的姿态。
冰冷的触感沿着神经蔓延,清晰得如同一道微电流,从嘴唇的触点迅速扩散,穿透口腔粘膜,首抵颞叶深处。
这股寒意异常锋利,与我体内此刻流淌的、由基因设定好的满足暖流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基因深处的满足感依然稳定,它如同永不枯竭的地下温泉,在我完成装配任务后便忠实地涌出,浸润着每一寸被设计好的神经通路,带来那熟悉的、沉甸甸的饱足与平静。
这感觉是基石,是我存在的证明,是“和谐纪元”赋予生产者的、牢不可破的生存锚点。
然而此刻,这暖流之下却悄然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凌。它并非来自外部,更像是从暖流内部析出的异质结晶。
细小、尖锐、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清醒。刺穿了那层温热的泡沫——那泡沫里原本盛满了被设计好的、循环播放的宁静。
我仿佛能听到那无声的破裂,“啵”地一声轻响,微弱得几乎被心跳掩盖,却足以让包裹灵魂的温热水膜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之外是什么?是G-42眼中那抹原始的惊惧?是维护者铁钳般精准的制服?还是管理者评估“瑕疵品”时那毫无温度的视线?
这些碎片化的画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不安的清晰度,硬生生挤进了那被预设好的舒适循环里。
我移开目光,仿佛被那无形的冰凌刺痛了视觉。视线从G-42消失的门洞,从那些重新埋首于营养餐、如同精密仪器般运作的同伴身上,仓促地收回。
强迫自己专注于盘中精确计算过的营养块。它们整齐地排列在方形的餐格里,棱角分明,色泽均匀,每一块都代表着完美的热量和营养素配比,是“社会债务”得以持续偿还的微小燃料单位。
我用叉子尖端戳起一块,它坚硬、规则、毫无生气,是这世界逻辑的完美缩影。仿佛这坚硬规则能压住那初萌的刺。
我将它送入口中,用力咀嚼,牙齿碾磨着这标准化的造物,试图用这物理的、可预测的坚硬感,去对抗、去消融、去强行镇压那在温暖洋流底部悄然凝结、并试图上浮的、带着异样寒意的微小冰点——那点刚刚刺破完美泡沫的、名为“不适”或“疑问”的初萌之刺。
每一次咀嚼,都像在对自己重复:秩序即正确,稳定即幸福,偏离即需矫正。可那冰点的寒意,却顽固地滞留在舌根,久久不散。
回到生产线,穿过那扇将食堂的静默与生产区的永恒嗡鸣分隔开的气密门,熟悉的、带着高频震动和臭氧微臭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我。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无限延伸的银色传送带如同凝固的河流,头顶恒定而明亮的白光均匀地铺洒在每一个操作台位,将金属零件照得熠熠生辉。
编号A-7的零件队列在传送带上精确地滑动,等待着我的触碰。我的工位,这个方寸之地,是庞大秩序机器中一个微不足道却不可或缺的节点。踏入的瞬间,身体便自动校准了方位。
熟悉的节奏重新拥抱了我。它并非温柔的抚慰,而是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引力场。
我的手指,在无数次的重复后早己超越了意识,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带着肌肉记忆赋予的绝对精准,伸向传送带上的A-7零件。
指尖感受到那熟悉的、冰冷而光滑的触感,一种确认的信号。手指与零件配合无间,旋转、按压、校准角度——每一个微动作都流畅得如同呼吸。每一次成功的嵌合,当零件底座发出那声几不可闻、却清晰传入耳蜗的“咔哒”轻响,基因的奖赏如期而至。
那是一种由生理底层瞬间爆发的、无可辩驳的愉悦感。它并非狂喜,而是一种深沉的、温暖的、饱胀的满足,如同精准注入血管的药剂,暖意重新灌注。
这暖流迅速冲刷掉刚才在食堂里短暂滋生的那点寒意和刺感,仿佛从未存在过。
它沿着神经通路奔涌,所过之处,肌肉的微小疲惫被抚平,意识的涟漪被抹去,只留下一种被填满的、沉甸甸的踏实感。
这由基因设定的满足感,如同永不停歇的温柔潮汐,它没有大海的狂暴,只有内湖般恒定而可预测的涨落。每一次成功的嵌合,就是一次涨潮,将我托举起来,悬浮在那片被精心设计的、温暖的生理性满足之海中。
海面之下,是基因蓝图勾勒出的绝对安宁,没有疑惑的风暴,没有偏离航道的暗礁。
再次将我托起,推向那个被许诺的、无波无澜的圆满。这个“圆满”并非哲学意义上的至高境界,而是社会契约里明确的回报:履行义务,即得饱足;精准运作,即得平静。
它剔除了所有的不确定性,只留下恒定的、可预测的生理回馈,如同一个完美的闭环。
我顺从地沉入其中,不再抵抗,不再试图捕捉那己然消散的冰点。
让这温暖的、沉重的满足感淹没所有的感官,覆盖每一寸试图思考的皮层。
意识变得模糊而舒适,像被温水包裹。动作变得更加自动化,流畅得如同流水线上的另一台精密设备。像零件嵌入它命定的凹槽。
我的存在,我的价值,我的全部意义,此刻都凝聚在这指尖的精准贴合与随之而来的生理回响之中。
我就是A-7装配工位上的一个功能组件,被设计、被校准、被安置于此,在基因设定的满足潮汐中,完成着“生产者”这一身份所定义的、永恒的、无瑕的循环。
传送带永不停歇,零件永续供应,满足感如约而至——这便是被承诺的、无懈可击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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