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之中,没有时间的标尺。
唯有那无处不在的灰色,浓郁或者稀薄,暗示着光线的微弱变化。
闻潇靠坐在一块被菌毯覆盖的岩石背后,安静得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那层看不见的,来自魏渊的力量,像一个温暖的气泡,将他与周围致命的环境,彻底隔绝。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雾气中那些躁动的,带有侵蚀性的能量,在触及他身体周围一米时,便如遇上烧红烙铁的雪花,无声消融。
这是一种,绝对的,蛮不讲理的庇护。
临近清晨,当那片灰色的天幕,仅仅是泛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鱼肚白。
闻潇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在他的生物电感应视野里,一片细碎的光点,正从谷口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朝这边移动过来。
一共十三个人。
其中一道光芒,明显比其他的要明亮、凝实,带着一种稳定的能量波动。
应该是E级。
而其余的十一道,则黯淡得多,只是普通人生物电的强度。
还有一道难以判断的光芒,猜的没错,就是那个B级护卫。
左柯的队伍,来了。
闻潇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那层无形的保护屏障中,一步跨出。
腐殖质与铁锈混合的甜腥气味,瞬间涌入鼻腔。
潮湿的雾气,带着一丝凉意,贴上他的皮肤。
他体内的力量,自发地运转起来,将那些试图钻入毛孔的污染,尽数抵挡在外。
他整理了一下灰色夹克的领口,朝着那片光点移动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他必须在对方的视线极限距离内,被“发现”。
果然。
当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五十米左右时。
那支队伍,停下了脚步。
显然,在这片能见度极低的环境里,他们携带的某种探测设备,己经捕捉到了闻潇这个,突兀的人形信号。
片刻的停滞后,三道身影,脱离了队伍,呈一个品字形,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脚步声,踩在松软的菌毯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闻潇也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弓起,摆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发力,却又不过分具有攻击性的戒备姿态。
他的目光,穿透薄雾,精准地锁定了正中间的那个人。
很快,那三个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们都穿着银白色的,带有外骨骼结构的,全封闭式防护服,头盔的面罩是深黑色的,看不清长相。
装备精良,充满了上城区的科技感。
与他这一身,在下城区随处可见的,廉价的夹克牛仔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什么人?”
闻潇抢在对方开口前,发出了质问,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沙哑,充满了警惕。
为首的那人,没有回答。
他抬手,在头盔侧面按了一下。
“嗤——”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泄压声,他的面罩,向上收起,露出一张,相当英俊的脸。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脸色因为长期不见阳光,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
他的眼神很锐利,像鹰,上下打量着闻潇,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这个人,应该就是左柯。
“你又是什么人?”
左柯反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闻潇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这个细微的表情,被左柯尽收眼底。
“一个……在迷雾里讨生活的拾荒人。”
闻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似乎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
“想找点稀有的变异植物,卖个好价钱。”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在下城区,总有那么一些不要命的家伙,为了信用点,敢于孤身闯入迷雾边缘。
大部分,都有去无回。
能活下来的,都是狠角色。
左柯的眼神里,少了一分审视,多了一分好奇。
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身上没有任何防护装备,却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要么,是体质特殊的异能者。
要么,就是身上藏着什么,能隔绝污染的宝贝。
无论哪一种,都说明他,不简单。
“我们是创生科技的探索小队。”
左柯报出了自己的来历。
“创生科技?”
闻潇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那份紧绷的戒备,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他甚至还轻轻舒了口气。
仿佛“创生科技”这西个字,就是安全与秩序的保证。
一个挣扎在底层的拾荒者,在危机西伏的迷雾里,遇到三大巨头之一的官方队伍,会有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
这出戏,他演得天衣无缝。
“那个……各位长官。”
闻潇的姿态,放低了一些,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请求的意味。
“我想去更深一点的地方碰碰运气,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们,走一段路?”
他的目光,诚恳地看着左柯。
“也好有个照应。”
左柯还没说话,他身旁一个同样摘下面罩,看起来像是副官的男人,立刻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语。
“少爷,不行。”
“这家伙来路不明,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闻潇的听力,足以让他听清每一个字。
“一个下城区的泥腿子,连防护服都没有,万一他身上携带了什么我们未知的病毒或者寄生体,传染给我们怎么办?”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那种属于上层阶级对下层民众的,优越感与鄙夷。
“我们的任务很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错。”
“让他自生自灭,就是最好的选择。”
左柯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副官,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又是这种论调。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仿佛下城区的人,就不是人,只是一群会走路的,潜在的污染源。
创生科技内部,充斥着这种腐朽僵化的思想。
他早就受够了。
如果他能成为家主,第一件事,就是要彻底改变这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该死的制度。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闻潇。
那个年轻人,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坦然,没有因为他副官的话,而流露出任何愤怒或者卑微的情绪。
只是平静地,等待着他的裁决。
这份心性,可不像一个普通的拾荒者。
“让他跟着。”
左柯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少爷!”
副官还想再劝。
“我说,让他跟着。”
左柯的语气,冷了下来,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压,让副官瞬间闭上了嘴,低下头。
“是。”
左柯不再理会他,对着闻潇,微微扬了扬下巴。
“跟在我们队伍后面,别乱跑。”
“多谢长官!”
闻潇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对着左柯,微微鞠了一躬。
他转身,默默地走到了队伍的末尾。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交锋,以他的胜利,告一段落。
他成功地,将自己这颗“棋子”,摆上了魏渊指定的棋盘。
而那个叫左柯的年轻人……
闻潇的目光,落在左柯那身笔挺的,银白色的防护服上。
比想象中,更有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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