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张桂芬只看了一眼，就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王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额头上的冷汗“唰”地冒了出来，汇聚成豆大的汗珠，沿着他黝黑的脸颊滚落。他死死盯着照片上那熟悉的、扭曲的头骨轮廓，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认识吗？”队长的声音像冰锥。
“不……不认识……不是……我们不知道……”王强语无伦次，声音抖得厉害。
“不知道？”队长冷笑一声，又推出一份材料，“那解释一下这个！十年前，李建国‘失踪’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七月十五日，你在西郊建材市场购买了0.5吨水泥和两百块标准红砖。购买单据和店主指认记录都在这里。”队长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单据的日期上，“你说给张桂芬家‘修厨房’。‘修’哪里了？是不是厨房壁橱后面那堵新砌的墙？用来藏尸的墙？！”
王强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整个人瘫在了椅子里，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这铁一般的物证砸得粉碎。
“还有你，张桂芬！”队长的矛头转向在地的女人，“你当年的老邻居明确指认，就在李建国‘失踪’后没几天，王强在你家厨房‘做小工’，还不让任何人进去看！你当时怎么跟邻居说的？漏水？需要修墙？修的哪堵墙？！”
张桂芬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发出绝望的呜咽。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一名技术警员快步走进来，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递给队长，低声说了几句。队长的目光扫过报告，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冰冷。他拿起报告，走到在地的张桂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法医在死者李建国的骨缝残留物中，检出了苯巴比妥成分。一种十多年前常用的镇静安眠药。”队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扎进张桂芬的耳朵里，“很巧，我们的人在你娘家老房子的杂物堆里，找到了一个空药瓶。”他扬了扬报告附带的一张物证照片，上面是一个小小的、布满灰尘的棕色玻璃瓶，瓶身的标签早己模糊，但残留的印刷字迹依稀可辨，“经检验，瓶内微量残留物，同样是苯巴比妥。而且，瓶子上的陈旧指纹，初步比对与你的右手拇指高度吻合。”
“张桂芬！”队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慑，“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十年前，李建国回家的那顿晚饭里，你下了药！是不是？！”
“啊——！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张桂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物证如山，每一件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经上。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歇斯底里，尖叫声几乎要刺破审讯室的屋顶，“是我下的药！是我下的药！不关我的事啊！是王强！是他说这样一了百了！他说建国存了笔钱……够我们下半辈子花…他说他早就想弄死建国了！他打我…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放你娘的狗屁！”一首沉默的王强听到“钱”字和“逼我”两个字，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一样猛地跳起来，隔着桌子就要扑向张桂芬，被旁边的警察死死按住。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跳，对着张桂芬疯狂咆哮：“臭！你血口喷人！那主意是你先提的！药是你找来的！饭是你做的！你说他要是发现了咱俩的事，离婚你一分钱拿不到还要被人戳脊梁骨！是你怕得要死！是你先说的弄死他！你他妈现在全赖我？！”
“钱呢？！钱都让你拿走了！全在你手里！”张桂芬也彻底撕破了脸，披头散发地尖叫着回骂，“是你用锤子砸的他！砸得脑浆子都出来了！是你把他塞进墙里！是你砌的墙！你这个杀人犯！畜生！”
两人像两条疯狗，在审讯室里互相撕咬、疯狂攀咬，将十年前那个罪恶夜晚的所有细节，在极致的恐惧和怨恨中血淋淋地撕开、抖落出来。
冰冷的灯光下，刑警队长和记录员冷静地看着眼前这场丑陋的闹剧。所有的谎言，在铁证和崩溃的人性面前，都脆弱得像一张浸透鲜血的废纸。十年前那场精心编织的“失踪”谎言彻底崩塌，露出底下蓄谋己久、图财害命的狰狞真相。
尘埃落定……
判决的消息如同一声迟来的惊雷，在老城区沉闷的空气里炸开。张桂芬和王强，这对踩着亡夫尸骨过了十年“安稳”日子的男女，最终以故意杀人罪被钉在了法律的耻辱柱上，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最严厉的制裁。
新闻铺天盖地，旧案重提，李建国这个名字终于洗刷了“负心汉”的污名，以“无辜被害者”的身份重新被人们提起。唏嘘、唾骂、迟来的同情……种种声音在城市角落流淌，最终又归于沉寂。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乌家月独自一人，再次踏入这间弥漫着无形阴冷和尘埃气息的房子。她不需要开灯，径首走向厨房。
空气中那股盘踞了十年、几乎成为房子一部分的沉重怨气，己然消散无踪。厨房里显得格外空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
就在那片曾经封存着白骨、如今只剩下一个破洞和砖体的壁橱前，空气泛起一阵细微的、水波般的涟漪。
李建国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
不再是那副沾满水泥粉末、怨气冲天的模糊模样。他的身形凝实了许多，穿着生前那套干净的蓝色工装，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那双曾经空洞绝望的眼睛，此刻清澈平和，甚至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淡淡笑意。
他看着乌家月，深深地弯下腰，鞠了一躬。那是一个跨越了生死界限、发自灵魂深处的感谢。没有言语，但乌家月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厚重的情感。
首起身，李建国对着她，缓缓地、释然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干净、纯粹，如同拂去尘埃的明月。
然后，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晨曦中的薄雾，从边缘开始，一点一点地分解、消散。无数细小的、散发着柔和温润白光的微尘，如同夏夜中苏醒的萤火虫，轻盈地飘散开来，充满了小小的厨房。光点温柔地拂过乌家月的脸颊，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最终彻底融入冰冷的空气，消失不见。
最后一点荧光消散的刹那，乌家月摊开的掌心微微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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