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芬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那片刺眼的灯光和玻璃，一头扎进喧嚣的街头。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却压不住胸口翻涌的腥甜。
回到店里，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角爬满细纹、头发被油烟熏得失去光泽的女人，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老女人真好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心上。羞愤的泪水终于决堤，她趴在冰冷的灶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无声地恸哭。为什么？为什么要信？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
然而，就在她几乎被这残酷的真相击垮时，赵俊回来了。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气息，与咖啡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判若两人。
“姐…”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油腻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抓住她的围裙下摆，像个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我完了……全完了……”
“你放开！”梁玉芬用力想抽回围裙，声音因愤怒和委屈而颤抖，“咖啡馆！那个女人！你当我瞎了吗？！”
“那是假的！全是假的！”赵俊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混着绝望，“姐！是李总！他……他设的局！他卷款跑了！我的钱，你的钱……全没了！全被他卷走了！！”他哭得像个孩子，身体筛糠般抖动，“我妈……我妈就在刚才……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晚期！化疗……靶向药……天文数字！我怎么办？我拿什么救她？姐………我只有你了……”
他哭喊着，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又一下。“我混蛋！我不是人！我活该！可我妈妈是无辜的！她快不行了！姐……求求你……只有你能帮我了！房子！用你的房子抵押！就几天！周转几天！等我找到李总那个王八蛋，把钱追回来！立刻还上！姐……救救我妈……我后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
他抬起涕泪横流的脸，那双曾经盛满虚假柔情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恐惧、绝望和对母亲的真切担忧填满。那份痛苦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毁灭性，瞬间击溃了她刚刚筑起的、摇摇欲坠的防线。
咖啡馆里那句“老女人真好哄”还在耳边回响，可眼前这个跪地痛哭、为母亲乞命的男人，又让她无法不动摇。是谎言？还是真的走投无路？他的眼泪，他提到母亲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混乱了。恨意和那该死的、根深蒂固的同情心在激烈撕扯。
“你……你让我怎么信你？”她的声音干涩无力。
“房产证！姐！你拿着！抵押合同你亲自签！我只负责跑手续！钱一到，立刻还银行！姐……我妈……她真的等不了了……”他哭得几乎背过气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硬壳文件夹——那正是我锁在床头柜里的房产证！他竟然……早就偷配了钥匙？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冰凉。可他那濒临崩溃的样子，和他口中病危的母亲…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近乎自我毁灭的冲动攫住了她。也许……也许咖啡馆那一幕是他走投无路下的伪装？也许这次是真的？如果她袖手旁观，赵俊的母亲真的会………？那份对“孝子”的同情，那份曾经被他精心培育出的、畸形的情感依赖，最终压倒了理智的警报。
梁玉芬颤抖着手，在银行工作人员审视的目光下，在那份抵押我唯一安身之所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签下的，是后半生的绝望。
钱凑齐了，赵俊拿着文件匆匆离去，承诺“很快”。然而，等待再次变成了无边的煎熬。他消失了，电话关机，人间蒸发。咖啡馆那一幕和他跪地痛哭的场景，在她脑中反复交替，像两把钝刀，日夜凌迟着我的神经。终于，银行的催款单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在信箱里。抽屉里，除了那张写着“为了我们的未来”的虚伪字条，空空如也。
为了赎回房子，她别无选择。只能卖掉“梁姐饭店”，那间凝聚了她半生心血、油烟熏透了每一块砖瓦的小店。签下转让合同的那一刻，灵魂的一部分仿佛也被永远剥离了。
想到她上半生被前夫抛弃嫌弃，好不容易生活好起来，下半生以为枯木逢春了，没想到是一把烈火，把她所有的自信、安稳都烧光了。
她看重的爱情换得的是“老女人钱好骗”。她劳碌半生的饭店不得不变卖。积蓄也一扫而空。
一个风雨交加的黑夜，她一时想不开，自杀了。
后来，被收物业费的人发现，报警把门打开，她捡回一条命。
……
故事说完了。
屋里出奇得静，乌家月沉浸在梁玉芬的故事里，眼里溢满泪水。
“梁姐。”乌家月一把抱住梁玉芬，心疼不己。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能安慰她，她只能紧紧抱住这个大姐姐，让她能感受到还有人是在乎她的、心疼她的。
梁玉芬眼眶也红了，她感受到乌家月的关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回应。
“现在没事了，小月。别担心。”梁玉芬眼里噙着泪，反过来安慰她。
梁玉芬的情绪稳定了，乌家月开始西处奔走，重新找工作。
“梁姐饭店”新老板自己带的有一班人，原有的人重新寻找工作。
刘师傅有手艺，工作很快有了着落。其他的服务员、打杂的这些没有手艺的，费了些周折。乌家月跟着刘师傅后面学的那点皮毛，打下手可以，独当一面去应聘工作还是不行。
找了几天工作，乌家月双腿酸疼，心里有些沮丧。
路过以前租住的那个小院时，她心血来潮用手推了一下院门。没想到，那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小院里依旧如初，只是比以前更冷清了。小院当中的水龙头台子上，都是发黄的枯叶，没有人清理。也许自从那次出租屋藏尸案在电视上播出后，这个小院就被冷落了，知道的人都不敢来租住了。原有的人也搬走了，可能这里只剩下房东老头了。
“耶？你是——乌……住那个藏死人小屋的那个……”一个轻快的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雅？你没搬走吗？”乌家月认出了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个漂亮女孩。
“早就搬走了，听说你那次大病了一场，后来被你姐姐接走了？接走了好，这里住真渗人得慌。我今天刚好回来找个东西，我身份证找不见了，回来找找。”唐雅热情地说。
“对了，你现在住哪呀？还在你姐饭店上班吗？”唐雅关心地问。
“我……梁姐饭店卖掉了，我现在还在找工作。现在租的房子还在离梁姐饭店不远的那个小区。”乌家月道。
“啊？怎么饭店卖了呀？那个饭店好像也开了不少年了吧？你现在工作找到了吗？”唐雅叹道。
“还……还在找呢。”乌家月不好回答饭店转卖的事情，毕竟那是梁姐的私事，她只回答了自己找工作的事。
两人聊着聊着，一时没了话题，空气陷入安静。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生意？”唐雅打破沉寂，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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