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梨庐,书房。
窗外春雨淅沥,浸润着院中初绽的梨花。
室内烛火通明,檀香幽微。
气氛却不再是往日的宁静安逸,而是沉淀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决心。
苏落念端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
暖黄的烛光跳跃着,勾勒出她丰腴柔美的侧影和眼中前所未有的坚毅神采。
那份因江鸾威胁而生的忧惧与无力感,此刻己被一种淬炼后的决心所取代。
她的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的关于江南矿脉、玉料流通的卷宗,
旁边还放着几块形态各异、质地温润的玉石籽料——那是云景澄日常处理公务时,
她默默留意到的、与玉石相关的案牍,特意寻来研读。
苏落念的指尖正轻轻拂过一块莹白的和田籽料,感受着那冰肌玉骨般的触感,如同在汲取力量。
她抬起眼,眸光清澈而坚定,望向窗外朦胧的雨幕。
脑海中闪过云景澄在产房昏厥的身影,闪过江鸾怨毒的眼神,闪过江都督可能带来的压力,更闪过云曦纯真无邪的笑脸。
一个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誓言在她心中轰然作响:
“这是我的家!是我的命!我不能再做被庇护的菟丝花!”
她缓缓抚过自己的喉咙,却赫然横着一道尚未褪尽、褪成浅粉色的狰狞伤痕,像一道丑陋的封印,锁死了所有属于她的声音,
不过眼神中没有再出现之前的厌烦与无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接纳与超越。
哑疾是她的枷锁,但也造就了她无与伦比的敏锐观察力、沉静坚韧的心性和对玉石那近乎通灵的领悟力!
这,就是她的武器!
她的目光落回案上的籽料和卷宗,眼中精光闪烁。
她对玉的造诣,早己超越单纯的雕刻与鉴赏,
她对玉料的品级、产地、流通背后的利益链条、甚至某些珍品背后象征的政治寓意都有着非凡的洞察。
这绝非简单的“雅好”,这是切入江南乃至更广阔官场利益网络的一把绝佳钥匙!
官眷女眷,往往是联结家族、传递信息、甚至影响决策的隐形枢纽。
若能以此为突破口,拉拢、结盟、编织一张属于她苏落念的无形之网,便能为云景澄在台面之下,构筑一道坚韧的屏障!
半月后,梨庐。
一场别开生面的春日赏玉雅集悄然举行。
受邀而来的,皆是江南几位关键官员府上颇有分量、又对玉石雅玩颇有兴趣的夫人和小姐。
气氛原本带着几分矜持和试探,毕竟这位太守夫人深居简出,传闻颇多。
当苏落念身着月白色绣银线玉兰纹锦裙,由映微搀扶着,仪态万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
所有人都被那沉淀后的容光所摄。
她眉宇间那份初为人母的温婉依旧,却更添了几分沉静的威仪和难以言喻的亲和力。
她无法开口寒暄,只是对着众人盈盈一礼,笑容温煦真诚。
雅集的核心,自然是玉。
厅堂中央布置着几个精致的博古架,并非陈列价值连城的古董,
而是精心挑选的、颇具代表性的江南特色玉料、半成品以及几件苏落念自己的得意之作。
每一件旁都附有简洁雅致的说明签——是她亲自书写,由映微代为展示诵读。
她敏锐地观察着每一位夫人小姐的目光停留之处。
当看到巡抚刘夫人目光流连在一块水头极佳的太湖石雕成的山水小景时,
苏落念便示意映微,巧妙地引导话题至太湖石的文人意趣与江南园林的契合,
并提及刘夫人娘家在太湖边有一处雅苑,暗示可为其设计一处点睛的玉景。
当盐运使李老夫人抚摸着一块温润的黄龙玉寿桃摆件时,
苏落念便让映微讲述黄龙玉“金玉满堂”的吉祥寓意,并提到李老夫人即将到来的寿辰。
当年轻的知府千金对一枚造型别致、镶嵌着翠色边角的玉佩爱不释手时,
苏落念便亲自上前,用纸笔写下:
“此乃‘金镶玉’,边缘翠色取自滇西‘雪顶含翠’,坚韧与温润相合,正如姑娘风华。”
寥寥数语,既点明玉料珍贵难得,又巧妙地恭维了对方气质。
高潮出现在一块刚解出的、未经雕琢的极品羊脂白玉籽料前。
玉料不大,却莹白如脂,光华内蕴。
众人啧啧称奇之际,苏落念从容执笔:
“此玉生于昆仑之巅,冰河淬炼,千年方得此一寸温润无瑕。”
“玉性至坚至柔,可琢可磨,然其魂不灭。”
纸上字迹清隽有力
她放下笔,拿起一块略次的玉料和解玉刀。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
她凝神静气,指尖稳定如磐石!刀锋在玉料上游走,沙沙作响。没有言语,只有全神贯注的静谧和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她在雕一枚简单的玉兰花苞!
她的动作或许不如专业玉匠迅疾,
但那专注的神态、对玉料纹理走向的精准把握、以及刀锋下渐渐显现的、充满生命力的柔美花苞形态……都散发出一种令人屏息的艺术感染力!
当那枚莹润小巧、仿佛带着露珠的玉兰花苞在她掌心呈现时,满堂寂静,随即爆发出由衷的赞叹!
“夫人真乃神乎其技!”
“这…这竟是当场雕琢?!”
“观夫人治玉,如沐春风,心都静了…”
雅集尾声,气氛早己不同。
夫人们围着苏落念,不再是疏离的客套,而是热切的交流。
她们惊叹于她的玉识渊博,折服于她化腐朽为神奇的雕工,更感动于她那份在无声中传递出的沉静力量与诚意。
苏落念从容应对,或点头微笑,或提笔写下精炼的回应,或示意映微赠送符合对方眼缘的小件玉饰——早己备好。
她不再是被隔绝在梨庐的金丝雀,而是以“玉”为媒,以自身才华和智慧为基,稳稳地站在了江南顶级官眷圈子的中心。
云景澄处理完公务归来,并未首接进入正厅,而是悄然驻足于回廊的阴影处。
他看着厅内那个被众星捧月、言笑晏晏、周身仿佛散发着温润玉辉的妻子,看着她眼中那份自信从容的光芒,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方之间……
数月前的担忧,江都督可能的压力,仿佛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幅画面无声地化解了大半。
他深邃的眼眸中,震惊、自豪、心疼、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分担的熨帖感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他的念儿,终于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守护这个家的方式。
这方式,无声,却坚韧如玉!
夜深人静,宾客散去。 书房内,烛火下。
苏落念将今日雅集上收集到的、夫人们无意间透露的某些信息,以及她对几位关键人物性情喜好的分析,清晰地整理在纸上。
她的字迹依旧娟秀,却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
云景澄走进来,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下颌抵在她带着淡淡玉兰香气的发顶,声音低沉而饱含情感:
“今日…辛苦你了。”
他吻了吻她的发鬓,
“我看到了…念儿。你做得比我想象的…好上千百倍。”
苏落念放下笔,转过身,仰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她没有写字,只是伸出双手,轻轻地抚上他略显疲惫的脸颊。
清澈的眸子里,有对他辛苦的心疼,更有一种“我与你同在”的坚定与力量。
她拿起桌上那枚自己亲手雕琢的玉兰花苞,郑重地放在他的掌心,然后,用自己的手,紧紧覆盖住他的手和那枚玉兰。
无声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玉兰象征高洁坚韧,亦是她无声的誓言:以此玉魄,与你并肩,守护我们的家,守护这方江南。
云景澄握紧掌心温润的花苞和她柔软却有力的手,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担与守护。
他俯身,用一个深沉而充满敬意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窗外春雨无声,室内玉辉交映。
梨庐的女主人,己悄然蜕变,以玉为刃,以无声化惊雷,在这江南的权力场中,
为自己,为所爱之人,撑起了一片不容侵犯的天空。
从此,守护之路,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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