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灵隐古刹。
古木参天,梵音袅袅,深秋的山林层林尽染,却被一种亘古的宁静所笼罩。
千年银杏的金黄落叶铺满石阶,空气里弥漫着香烛与松柏的清冽气息。
远离了梨庐的烟火与江南的权谋,这里是红尘之外的一方净土。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停在山门前。云景澄率先下车,依旧是温润清俊、朗逸挺拔的模样,
眉宇间却少了几分朝堂的锐利,多了些许难得的松弛。
他转身,小心翼翼地从车内扶下怀抱云曦的苏落念。
苏落念今日穿着素雅的藕荷色袄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绣银色缠枝莲纹的斗篷,
容颜在清幽山色映衬下更显清丽绝俗,眉宇间带着恬静的喜悦。
她怀中的云曦裹在暖和的兔毛斗篷里,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庄严寂静的陌生世界。
云景澄自然地接过孩子,一手稳稳抱着,另一手则极其自然地牵起苏落念微凉的手。
“念儿,我们到了。”
他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外祖父常带我来的地方。很灵验,也很宁静。”
苏落念仰头望向那掩映在苍翠古木中、飞檐斗拱的千年古刹,深吸一口气,山中清冽的空气涤荡肺腑。
她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属于夫君的温热与力量,还有臂弯里曦儿沉甸甸的依靠,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圆满感油然而生。
她侧头对云景澄展颜一笑,眼中光华流转,胜过千言万语。她轻轻点头,指尖在他掌心悄悄划下:
“平安…圆满…”
这里是他们劫后重生的心灵归处,是他兑现诺言带她和孩子来的圣地。
寺庙为贵客准备了独立清幽的小院落。
几间禅房,一方小小庭院,院中一棵虬枝盘结的古松,一张石桌几只石凳。
卸下行装,生活变得极其简单纯粹。
每日清晨,浑厚悠远的钟声穿透薄雾将他们唤醒。
无需言语,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为彼此整理衣襟,抱着还在揉眼睛的云曦,踏着晨露去听早课诵经。
梵音低徊,檀香袅袅,苏落念抱着安静的曦儿,静静跪坐在蒲团上,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无比虔诚宁静。
云景澄的目光不时落在她们身上,只觉得心中所有的喧嚣都被抚平。
午后暖阳,云景澄会在古松下铺开纸笔。
他不再是批阅奏折,而是握着苏落念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心经》。
苏落念学得很认真,偶尔写错,云景澄便低笑着用指尖点点她的鼻尖,她则羞赧地抿唇一笑。
云曦坐在柔软的毯子上,摆弄着父亲用松塔给他做的小玩意儿,咯咯的笑声在静谧的庭院里格外清脆。
秋高气爽时,云景澄会一手抱着云曦,一手牵着苏落念,沿着后山清幽的石径漫步。
看层林尽染,听山泉淙淙,偶遇几只在落叶间跳跃觅食的松鼠,引得云曦兴奋地咿呀首叫。
苏落念指着远处如黛的群山,在云景澄掌心写下心中的赞叹。
没有烦扰,只有天地自然的壮美与一家三口的温馨交融。
寺里的素斋清淡却精致。
禅房内,烛光摇曳。
云景澄笨拙却耐心地给云曦喂着软糯的素粥,苏落念则细心地为他布菜添汤。
没有山珍海味,只有粗茶淡饭里咀嚼出的、相依相伴的甘甜。
云曦挥舞着小勺子,糊了一脸饭粒,逗得父母相视而笑,暖意融融。
这里是时间的琥珀,凝固了最温柔的岁月。
然而这份宁静在第西日被打破。
玉璟和的身影出现在山门前,依旧是一身清雅素袍,俊逸出尘。
“听闻太守携家眷在此清修,璟和恰好途经江南,临行前特来这盛名古刹,为家中长辈和玉城百姓祈福,求个平安康泰。”
他对着前来迎接的知客僧合十行礼,姿态无可挑剔,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云景澄身边的苏落念和孩子。
云景澄眼底瞬间掠过寒冰,心中暗骂这“狗皮膏药”连佛门清净地都要沾染!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
“玉城主有心了。”
苏落念倒是没多想。
在她眼中,玉璟和此举是君子重责、孝心可嘉的表现。她抱着云曦,对他微微颔首致意,眼神清澈坦然。
玉璟和并未过多打扰,也只在寺中客院安顿下来。
他果真每日虔诚地在大殿上香诵经,神态肃穆。
偶尔在庭院、山径遇见苏落念一家,他也只是远远地合十行礼,
目光落在苏落念恬静的侧颜和被云景澄抱在怀里的云曦身上,复杂难辨,却并未上前攀谈。
奇妙的是,在这梵音环绕、古木森然的氛围下,连玉璟和身上那股偏执的侵占气息似乎都被柔化、压制了。
他更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幅令他心折又刺痛的天伦画卷。
当看到苏落念在古松下认真习字,阳光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洒下光斑时;
当听到云曦清脆无邪的笑声在山谷回荡时;
当远远望见晚霞中云景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紧紧牵着苏落念的手,拾级而上走向禅房的背影时……
他眼底的执着似乎有一瞬的迷茫和动摇,随即又被更深的不甘淹没。
他只能更用力地捻动手中的佛珠。
寺庙的宁静包容了一切。
钟声中,云景澄对玉璟和的敌意也暂时沉潜。
只要他不靠近,只要念儿眼中依旧只有自己和曦儿,云景澄便也默许了这“不速之客”的存在。
禅意似乎暂时化解了锋芒,让九天的时间在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妙平衡的宁静中流淌而过。
九天转瞬即逝。
临行前的黄昏,云景澄带着苏落念和曦儿,在大雄宝殿前虔诚地奉上最后一炷香。
烛火摇曳,映照着佛像慈悲的面容,也映照着他们依偎的身影。
苏落念抱着曦儿,闭上眼,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温柔的阴影。
她在心中默默祈愿:
家宅平安,夫君康泰,曦儿顺遂,岁岁如今朝。
云景澄侧头看着她们,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九日的宁静,如同甘霖,滋养了他们疲惫的灵魂。他牵起苏落念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念儿,曦儿,我们回家。”
他低声道,
“回梨庐,过除夕。”
苏落念睁开眼,对上他深情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是满足的光彩。
曦儿似乎感受到了父母的愉悦,也挥舞着小手咯咯笑起来。
三人转身,踏着铺满金黄落叶的石阶,缓缓走向山门外的马车。
夕阳的金辉为他们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身后的古刹隐入暮色苍茫,梵钟余音袅袅,仿佛在为归家的人送行,也仿佛将这份宁静的祝福,默默注入他们的心田。
玉璟和站在更高的禅院回廊上,目送着那融入霞光的一家三口,身影茕茕独立。
他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转动,脸上无悲无喜,唯有眼底深处,那团名为执念的火焰,
在暮色中,无声地燃烧着,等待着下一个出口。
这九日的宁静,于梨庐一家是休憩,于他,不过是暴风雨前压抑的序幕。
但此刻,他们的归途,只有彼此和即将到来的团圆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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