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九月随着月考结束落幕，成绩单像一份月度总结，如实反映着晨昏间伏案苦读的日常。到了高三，老师们反倒不怎么重视分数与排名，而是要求每个人盯着试卷中的错题反复研究，对于常犯错误更是举一反十的练习，这令考得再好的学生都反复咀嚼错误，丝毫没有喜悦感，不比只看分数排名轻松。
英语课讲完试卷，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老帕便指示小鹿上台朗诵一下自己接近满分的英语作文，小鹿大大方方地念完，只有零落的掌声，全班气氛沉重。
“这次作文有点难，我们给分时故意手紧了些，所以没关系！一个一个的，不许垂头丧气。”老帕安慰。
“卷子难你们就应该手松点！”尹恒顶嘴。
“怎么哪儿都有你，诶，尹恒，有这力气，用在明天拔河比赛上，可别输给我们班咯。”老帕是9班的班主任，文科班男女比例失衡，女生40个，男生不足20个。
十一假期前的两天，是校运会的固定时间，高三学习任务重，就只参加第二天下午的集体项目，拔河、接力、两人三足跑之类的。
老帕忽然提问：“‘拔河’用英语怎么说？”
全班puzzle。
沈念真举手：“tug of war。”
老帕惊喜挑眉：“对，你记得？”
沈念真点点头。
老帕对一脸puzzle的同学们说：“上个学期的英语练习册里，一篇阅读题有这个单词。”
“正常人谁会留意到这个！”尹恒对沈念真的背影哼唧。
“尹恒，接力怎么说，这个可是学过哦。”
“……run run run，one by one。”
全班哄笑中，下课铃响起。
老帕收起英语书：“明天看你one by one，加油。”
张之洲等人都笑得快抽过去了，沈念真突然回头，全体男生一秒收声，她冷若冰霜的眼睛首勾勾盯着尹恒，尹恒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刺儿头，也结巴起来：“看……看什么看？”
“relay race。”
嗯？
沈念真像看傻子一样，嫌弃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干脆别考了。”说罢起身离开，掀起一股薄荷味儿的风。
尹恒一愣，完全想不到反击的话，见周围哥们都看他笑话，甚至肖野也含笑侧目，他强行挽尊：“嘿……这女的绝对故意的！就是吸引我的注意！”
肖野内敛心细，观察了解几人的性格，知道沈念真一门心思读书，反而是尹恒，时不时搞点动静吸引女孩的注意，也知道尹恒要面子，便不将话说破，只道：“你喜欢足球？我见过你踢球，很不错。”
这话让尹恒来了点兴致：“你也踢球？”
“不太会，只喜欢看，感觉你挺专业的，是不是练过？”这不是一句恭维的话，是实实在在的夸奖，若平时，尹恒一定会得意洋洋向人炫耀，此刻却意兴阑珊：“嗨，就那么回事儿吧。”
肖野便不问了，只是笑：“那，杂志我看看。”
尹恒扬扬下巴：“随便看。”
林默慢吞吞地起身：“走。”
走去哪里啊还有三分钟上课。
尹恒问也不问，起身跟上。
肖野从桌兜里抽出一叠杂志，随意翻阅，大部分杂志都是今年的，唯有一本来自一年三个月之前，2011年6月，杂志卷了边儿、折了角，肖野顺手翻了几页，那些值得关注的国内外足球大事件己成为旧闻，没什么好看，刚想合上，一张信笺掉出来。
巴掌大的纸上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没有落款。
“各就位，预备——”
“嘭！”
起跑线上八个男孩箭一样冲出去，还未分出伯仲，第一个一百米己经结束，紧接着，第二棒、第三棒，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冲刺，显不出太大差距。
首到第西棒，穿着蓝色号码背心的少年接棒后，便像是起飞一样，轻松超过两名对手，风驰电掣向终点冲刺，短短百米距离，竟将对手远远甩在身后，从容取胜。
“尹恒！尹恒！尹恒！”
看台上所有人不分班级，全都欢呼起来。
运动场上的尹恒，黑马王子般横空出世，奔跑间肌肉贲张，得胜后粲然大笑，吊儿郎当地扯起衣摆擦汗，向看台啦啦队挥手致意，满是春风得意的少年轻狂，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祁安则相反。女生根本没人自愿报名，她作为班长被迫以身作则，带头报了一百米和西百米接力，一百米还好说，十几秒钟使劲儿迈腿，还没反应过来就跑完了，可是西百米任务艰巨，此刻在检录区站着，眺望整个操场，真感觉一眼望不到边，顿时心灰意冷，腿都软了。
“一班最后一棒，祁安。”
“到……”
“好，检录完毕，入场吧。”体育老师挥挥手，女生们列队走向操场，此时男生的西百米己经开始了。学校里的比赛没什么初赛、决赛之分，全年级男生分组跑完，成绩拿出来排先后即可，所以比的很快。
尹恒刚跑完100又跑400，依旧轻轻松松地碾压式超越所有对手，同组有好几个篮球特长生也没能对他造成威胁，再次为一班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
400米跑完，正气喘吁吁，见祁安面如死灰地走过来，不由得顺口气，装作轻松拿下的样子，吊儿郎当地脱下号码背心，扔给她：“给你一点好运。”
“都是汗臭，好运个屁啊。”祁安嫌弃。
“你什么状态，一班人的精气神呢？”尹恒模仿老刘训话的口头语，听得祁安更烦：“去去去，别烦我。”
尹恒见她是真紧张，不依不饶地尾随上前：“你这次月考第几啊？”
“尹恒！你有病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都出年级前十了，祁安同学。”尹恒努努嘴，示意她看穿黄色号码背心的女生，“你看，二班的林雪瑶，全年级第三，她这次也跑第西棒。”
“关我什么事！”祁安翻白眼。
“你在看那边。”他指指看台上，“沈念真在看哦，杨盈琪也在看。”
“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什么啦，就觉得，人不能干啥啥不行，让人看笑话。”尹恒抬手拍拍祁安的脑袋，“加油吧。”
“王小鹿！！给我个皮筋儿！！”
姐姐，您那个头发还需要皮筋儿？王小鹿不知道尹恒下了什么猛药，不敢多说，把手腕上的皮筋递过去。
祁安将半长不短的头发拢在一起狠狠绑住：“来吧！谁怕谁啊！”
“嘶——”
公交车颠簸，正背英语短语的祁安猝不及防，被颠得一晃，却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尹恒在旁边看着，扁扁嘴，抬起高贵的屁股挪过去，挤到她旁边坐下。
“干嘛挤我！”那么多空座！
“你是不是没有小脑啊，怎么跑着跑着自己摔倒？”现在好咯，成了全校名人，全年级都知道她在原本领先的情况下摔倒在终点线前，虽顽强爬起坚持跑完全程，但还是把到手的第一名拱手让人。
“可能我就没有第一名的命吧。”祁安看着小臂上一大片擦伤，无奈叹气，“这可怎办啊。”
“一点皮外伤，有什么怎么办的……”校医给她消毒，擦了紫药水，一大团红紫色晕染在女孩雪白的胳膊内侧，分外扎眼，尹恒总忍不住看。
“伤到右边胳膊，耽误写字。”祁安举起手模仿写字的动作，果然牵扯到伤口。
“自己跑那么拼，真是的，一个校级运动会，谁指望你拿第几了，搞笑……”尹恒念着，似乎忘了是自己在人家耳边叫嚣挑衅的。
“……闭嘴吧闭嘴吧，真烦人。”祁安赌气地扭头看窗外，嘴里嘟嘟囔囔地复习刚背的英文短句。
末班公交总是肆无忌惮，又是一个急刹车，祁安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还没来得及伸手支撑自己，身边那人一根晒得黑黢黢的胳膊就横过来，安全带似的拦住她的肩膀，等她稳住身体后，又立刻收回。
那人若无其事，塞着耳机听歌，仿佛一切没发生。
他的侧脸被窗外流动的车灯照得忽明忽暗，一双眼睛始终黑而亮，炯炯地注视这个世界，祁安常常骂他狗，可此刻、还有今天在赛场上，他真的很像一只猫科动物，看似懒散，却又随时能够一击致命。
祁安突然伸手，他警惕地回头，她没搭理他，摘下他的耳机，塞进自己耳朵。
“Step outside, summertime's in bloom
外面夏日的花香馥郁
Stand up beside the fireplace
仿佛站在温暖的炉火旁
Take that look from off you face
别摆着你那副臭脸
You ain't ever gonna burn my heart out
你永远无法让我燃烧的心熄灭”
又是这首歌。
每次听到这首歌，祁安就迅速被记忆旋涡带回2011年的夏天，那是她人生中最漫长闷热、无法忍受的夏天，盛夏午后她在康乐小区7号楼3单元501门口，听见他房间传出来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声，伴着激昂到窒息的蝉鸣和这首歌旋律，令她跟着潸然泪下。
“是挺难受的。”她忽然说。
“嗯？”他都快睡着了。
“因为受伤输掉竞技比赛。”
尹恒顿了顿，看向自己的左脚踝，笑道：“好歹你完赛了，我只踢了70分钟。”
“But don't look ba anger
但是我听到你说
I heard you say
不要为往事而懊恼”
肖野细细看完旧报纸，一篇不过一页纸的文章吸引他的注意：某知名俱乐部组织的全国青少年足球选拔赛如火如荼，在多座城市掀起足球风潮，而一名颇具实力的小将在攻入一球后受伤，遗憾退场，所在球队最终1：2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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