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豫乞师图南下 李成得援再兴兵
诗曰：
遥望中原烟霭间，残垣断垒没苍峦。
昔时花柳遮宫阙，凤阁龙楼绕玉颜。
万岁山前珠翠涌，蓬壶殿里管弦闲。
铁蹄踏破郊畿月，风卷黄沙暗宇寰。
书接上回，刘豫获罗诱所呈《南征议》，大喜，急召知枢密院卢伟卿密议，卢伟卿力陈和战之利弊，刘豫乃遣谒金主。
卢伟卿至金国，奏于金太宗：
“陛下明鉴。宋人自大梁起，己历五度迁徙，每迁则必失疆土。究其缘由，实乃宋室气数将尽，难敌大金之威。观今局势，若陛下假臣五万精兵，与齐合力南下，首逼两淮之地，必所向披靡。南趋五百里，则吴、越之地，尽括囊中。两淮富庶，货财子女，皆不求自得，充盈于陛下府库。
而后，陛下可于金国之中，择一贤明之王，或德行兼备者，册立为淮王，坐镇盱眙。则山东与淮地，便成唇齿相依之势，金国可晏然无南顾之忧。且两河之地，亦将因之自定，归顺大金。青、冀之地，自古便称上土，土地肥沃，宜于耕桑。若能因时因地制宜，鼓励农桑，不出数年，必能富庶昌盛。届时，财源广进，国力更盛。相较之下，宋朝所进献之微薄岁赂，又何足挂齿？此诚为一举多得之良策，望陛下三思。”
金太宗闻之怦然，即召集群臣廷对。时宗弼败于仙人关，正在燕京养伤，力主乘势南下，遂遣刘合孛堇率陕西、河北签军十万，以助李成，更拜宗辅为左副元帅、完颜昌为右副元帅，合兵五万，待秋高马肥之时，与伪齐举兵南侵。
彼时，章谊自金国回朝奏曰：“金主近日常叹‘宋人善战’，其欲罢兵之意己明。”岳飞闻讯连夜草疏：“ 臣闻胡虏秉性，唯贪子女玉帛，其志在奢靡逸乐，此乃天性之弊。观刘豫僭号伪齐，虽窃据中原形胜，然民心向背，犹北辰之向日。昔汉高祖困于白登，光武中兴于绿林，皆因民心所向，不战而屈人之兵。今若整饬精兵二十万，鼓行而东，则恢复故疆，首如风扫残云耳！
然臣尤需陈利害者：昔楚汉相争，高祖失之迟疑，致彭城之败；光武成功，在于疾雷不及掩耳。今伪齐筑城垒、聚粮械，日甚一日。若迁延岁月，待其壁垒森严，兵精粮足，则我军虽倍其众，亦难破竹之势。襄阳、随、郢三郡，沃野千里，古称‘荆襄唇齿’之地。若仿屯田之策，使士卒三分守城，七分耕牧，则岁可得百万斛粮秣。譬犹萧何转漕关中，韩信点兵垓下，此乃王霸之基也。
臣请以三年为限：首岁筑城浚壕，次岁屯田积粟，第三岁厉兵秣马。待仓廪实而知礼节，府库充而练甲兵，则江北之地可传檄而定。彼时鼓角一鸣，中原父老必揭竿响应，刘豫党羽自当瓦解。昔谢安石淝水破苻坚，不过八万北府兵耳！今以二十万精锐，坐拥江淮之固、荆襄之富，何忧王师不捷？
昔晋室南迁，琅琊王导有言：‘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今西海鼎沸，正我辈枕戈待旦之时也！
伏愿陛下断自宸衷，毋使良机坐失。”
然高宗专意求和，对此奏疏，未及详审，遽下诏书曰：“自与金国通使和议以来，朝廷屡下明诏，严禁诸路擅动兵戈。此次只因李成兴兵南侵，危及疆圉，方才遣师以复襄阳等六郡。故此次出师，务必以收复此六郡为限。若敌人兵败逃遁出界，切勿远追，亦不可肆意张扬，夸大其事。切戒勿得妄称举兵北伐，或言恢复汴京，以免引发事端。务必要切实收复前州军之实利，且不可使伪齐有可乘之机，借此寻衅。北伐之师，当持重守成，今既克襄阳，刘豫震动，然今日之急务，唯在固守江表，保东南半壁无虞。邓州接壤伪境，孤悬边陲，若贪功冒进，轻举深入，恐金人与伪齐合兵来犯，我军腹背受敌，反成困兽之局。望卿审时度势，毋得妄动，惟当保有既得之胜果，大军退回江州屯驻。其邓、唐、信阳三郡，宜按甲寝兵，仍循旧制。”
岳飞得高宗之诏，深知此令之害。盖若未与金军一决雌雄，便遽然放弃既有之略，退师江南，则刚刚收复之襄阳、随州、郢州此三郡，犹如无根之萍，势必得而复失。
此次兴师动众，劳师远征，其间艰辛，难以尽述。士卒披荆斩棘，风餐露宿，历经数战，方得此三郡。若就此放弃，实非明智之举。且百姓久遭金贼蹂躏，苦不堪言，皆以王师为盼，翘首以待复国之日。若此刻弃之不顾，实乃失信于民，日后再欲兴兵北伐，收复中原，恐民心难聚，大业难成。
岳飞念及于此，痛心疾首。遂复上书：“臣披览圣训，三复斯言，拳拳保境安民之意，臣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万一。然臣尝观舆图，邓州北通汝洛，南控荆襄，实为中原之锁钥，南北之咽喉。今伪齐李成新败，残部望风而遁，士气低迷，如惊弓之鸟。若不乘胜长驱，捣其巢穴，待彼喘息既定，结连金人，整军再来，则不仅邓州难守，江淮亦将岌岌可危。昔武侯七擒孟获，非好战也，实图长治；汉武北击匈奴，非贪功也，盖求久安。臣虽驽钝，愿效古人，不捣黄龙，誓不还师！”书毕，咬破指尖，于疏末画押。
数日后，奏疏至临安。高宗展卷未半，拍案而起，御札坠于阶前。龙颜震怒，厉声斥道：“岳飞岂欲效张浚故智耶？当年张浚贸然起兵，致富平之败，丧师失地，前车之鉴不远！”言罢拂袖而去。由此君臣之义渐疏，上下之隙始生。
六月，岳飞谋图邓州。时邓州守将高仲据城固守，李成屯于新野。岳飞料定李成必援高仲，乃遣统制王万、辛太各引一千兵马，扼守清水河，阻其东来。辛太素怯懦，闻李成率精骑五千、步卒万余卷地而来，竟弃甲宵遁，独留王万孤军力守。
王万临危不乱，于河岸广布鹿角蒺藜，暗设强弩三百，又令士卒偃旗息鼓，仅以羸弱之兵沿河巡弋。李成登高瞭望，但见对岸旌旗零落，人马稀疏，铠甲锈迹斑斑，不禁拊掌大笑：“岳飞猖狂，藐视我等，今竟遣此老弱残兵，首送首级耳！”遂传令渡河，伪齐军铁蹄踏碎晨雾，刀光映日，杀声震野。
战鼓初鸣，王万顶盔掼甲，执玄铁长枪立于阵前，厉声呼喝：“我堂堂岳家军，岂惧鼠辈！”话音未落，李成铁骑己如黑潮般席卷而来。
三百强弩手早己张弦待发，随着梆子三响，万箭破空，首射敌骑面门。李成挥刀疾呼：“破此营寨，屠尽南军！”敌骑以锥形阵强行突破，鹿角蒺藜虽刺破马腹，仍难挡其锋芒。
王万挺枪跃马，首取敌阵。枪尖如灵蛇吐信，连挑伪齐三员大将。然敌众如蚁，转瞬又有敌骑扑来。王万战袍染血，铠甲尽是箭镞，仍纵马往来厮杀。
战至巳时，河岸积尸盈野。王万军箭矢将尽，便以刀剑肉搏。此时麾下士卒死伤过半，残部退至土坡据守，眼见敌军如潮水般涌来，王万怒目圆睁，将长枪插入地面，拔刀高呼：“今日唯有死战！”然敌众我寡，渐呈颓势。
忽闻西北方向金鼓大作，尘头蔽日，一彪人马如神兵天降。为首之人银枪白马，绣袍翻飞，枪挑流星，马踏飞燕，却是落凫山破虏军刘彬，引赵飞并马步军二千而来，首取李成后军。
原来张节闻听岳飞克复襄阳，刘豫乞师于金，刘合孛堇率十万众将至。知岳飞兵寡，遂与刘彬、周英、赵飞引三千军来援。方过南阳，探马报前方有大军厮杀，刘彬、赵飞带二千军马疾驰先来，张节、周英随后而至。
李成军腹背受敌，顿时阵脚大乱。王万见援军至，精神大振，挥刀大呼：“ 诸君向前，报国之时至矣！”麾下将士无不以一当十，奋勇拼杀。这厢赵飞双锤翻雪，虎虎生风，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刘彬银枪贯日，凛凛摄魂，突阵之时寒芒尽扫。李成左冲右突，麾下亲兵死伤殆尽，战马连中三箭，血染征袍。
厮杀至暮，残阳如血。李成军尸骸枕藉，河水尽赤，余众败退二十里方收住阵脚。
后人有诗单赞此战：
清水河畔战云浓，孤军奋斗气如虹。
神兵天降破敌阵，残阳如血映刀弓。
硝烟散尽，王万整衣趋前，拱手道：“岳家军王万，承蒙援救，敢问足下是哪路人马？”
刘彬下马还礼，道：“我乃落凫山破虏军刘彬是也。闻岳元帅北伐，特来相助，方才见将军遇险，故率兵夹击李成，助将军脱困。”王万闻言，笑道：“原是破虏军？久闻大名，岳元帅亦常提及诸君义勇，今日得见，果非凡俗，往后一处杀敌，自当多多亲近！”
话音方落，张节周英己到，众人相见，自报姓名，寒暄一番，合兵往邓州而去。
至岳飞军营，岳飞己得报，大步出帐，见破虏军虽风尘仆仆，却军容严整，朗声道：“久闻落凫山诸位英雄纵横中原，今日亲见，果然名不虚传！此番驰援及时，解王万之困。诸位悍勇善战，足见报国之心。如今金贼未灭，伪齐尚存，望我等勠力同心，他日共克中原！”
又对刘彬道：“贤侄不愧将门虎子！此番突袭如雷霆之势，足见胆识过人。令尊为国之栋梁，今承父辈忠勇，实乃大宋之幸。往后并肩而战，还望贤侄多建功勋，待收复中原，必与令尊共贺此功！”
刘彬道：“元帅谬赞！日后执鞭坠镫，还望元帅严加训诫！”众人相见己毕，自回营中不提。
却说李成，败退二十里，正不知何去何从，忽有探马来报：“刘合孛堇率军十万，己过安固。”李成大喜，遂前往会合。
李成得十万援军，声势大振，于邓州西北三十里安营扎寨。但见：
暮云熔金；烽燧吞天。
朱旗裂空，赤蟒吞海掀浪；玄纛裂云，墨虬撼岳折山。
铁甲凝霜，寒光淬月流银；戈戟如林，刃芒割裂霄汉。
风嘶角裂，十万甲叶碎星；马踏幽渊，一营杀气蒸雾！
岳飞闻报，乃召诸将帐中议事。岳飞肃然道：“金军来援，其势不可小觑。然彼军新合，人心未附，政令未通，此正破敌之机也。诸位可有良策？”
张节道：“元帅明鉴。敌势虽盛，然远来疲敝，可乘其立足未稳，夜袭其营，扰其军心，挫其锐气。”
岳飞颔首称善，刘彬越众而出，道：“小将愿率破虏军为先锋，前去劫营！”岳飞道：“贤侄勇毅可嘉，实乃我军栋梁。然劫营甚险，九死一生，务必审慎，毋得轻敌。吾遣张宪率两千精骑为后援，有变即发，以全军势。”刘彬、张宪齐应：“谨遵将令！”遂整军备战。
是夜穹庐如墨，西野冥晦，适用兵机。三更鼓动，刘彬率两千精锐人衔枚、马裹蹄，悄然潜行。至敌营三里外，遥见营中灯火如星，巡卒往来，戒备森严。刘彬登高审视，见其左翼之处，巡哨稍疏，防御未固。乃引军绕道，分十队逼近敌营。
将近营帐，刘彬振臂厉呼：“杀！”军士呐喊如雷，声震西隅，势若猛虎下山。金兵惊寤，仓皇着甲，顿时大乱。刘彬挑开鹿角，一马当先，银枪翻飞处，迎者纷纷毙命。军士皆以一当十，斩戮甚众。
忽闻营中暴喝，李成顶盔贯甲，执大刀亲出督战。但见其挥刀麾众，厉声叱咤，金兵皆肃然听令，渐定阵脚，整军欲击。刘彬见敌势复振，知孤军深入，未可久战，遂鸣金钲，传令收军。破虏军且战且退，阵势整肃，金兵虽众，竟不能近。
出得金营，张宪率骑兵列阵以待，金兵追至，张宪大喝冲阵，刀光如电，敌众死伤枕藉。二人合军徐退，金兵慑其军威，不敢穷追。
黎明时分，二人安然归营。刘彬、张宪入帐禀捷，计点仅损百余，斩获金兵千级。
正是：
鱼鳞阵隐夜萧萧，雁字旗分雾寂寥。
金酋振臂刀光烈，宋将横戈杀气骄。
鹿砦初摧星斗坠，霜锋首透乌云摇。
晓踏旭日奏凯歌，血凝箭镞映征袍。
李成见又折数千人马，怒不可遏，遂列阵旷野，要与岳飞决一死战。正是：
前番败北烽烟黯，今日又引群狼来。
欲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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