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光舔着柴薪,把陈默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映得忽明忽暗。他正往灶里添松针,松脂遇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像极了小时候爷爷用枣木刨花引火时的响动。陈念蹲在旁边,手里攥着根炭条在地上画圈,说要给灶台画件新衣裳。
“慢些画,别蹭到裤脚上。”林晚端着洗好的红薯过来,裤脚还沾着去溪边的湿泥。午后她带着陈念去浣衣,溪水漫过青石板时,小家伙非要把木碗放进水里漂着,看碗底的杏花在涟漪里晃成团粉白的云。此刻那只枣木碗正搁在灶台上,里面盛着刚剥好的栗子,壳上的绒毛被陈念吹得簌簌落。
陈母从堂屋抱来床旧棉絮,说是要拆开重新弹。棉絮里裹着片干枯的杏花瓣,是去年清明落在晾晒的被子上的,被她小心地夹在布样册里。“你奶奶总说,旧棉絮晒过太阳,弹出来的新被格外暖。”她用篾条挑开棉絮里的线头,“这针脚还是你爷爷纳的,他眼神不好,针脚歪歪扭扭的,倒比机器缝的结实。”
陈念忽然丢下炭条跑过去,非要把棉絮里的线头拽出来:“给曾祖父当琴弦。”他举着线头往灶台边跑,被门槛绊了下,手里的线头忽然绷断,像根被时光磨断的丝线。陈默伸手扶住他时,指尖触到孩子后颈的碎发,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灶台边摔跤,爷爷也是这样伸手捞住他,掌心的老茧蹭得脖子发痒。
晚饭前飘起了毛毛细雨,陈默去仓房找油纸包好的豆种。墙角的蛛网沾着雨珠,把窗棂漏进来的微光折射成细碎的星子,落在爷爷当年凿的木架上。架上摆着三个枣木碗,最大的那只碗沿缺了块,是陈默七岁时摔的,碗底刻着的“默”字被岁月磨得浅淡,却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碗得传给念儿。”陈母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陶罐,“你爷爷当年用它泡过青梅酒,说等你考上大学时开封。后来你去城里读书,他总把这碗擦了又擦,说等重孙来就能用。”陶罐里的梅子香漫出来,混着灶间的米香,像把陈年的时光酿成了酒。
陈念踩着小板凳趴在灶台边,正用新削的竹片给砖上的小人画胡子。他把爷爷当年刻的“默”字描得更深,又在旁边画了串野草莓,红得像去年坟前摆的那些。陈默忽然发现,砖缝里嵌着片干硬的枣木渣,是自己小时候刻木碗时掉的,被烟火熏了二十多年,倒成了砖的一部分。
夜里起风时,陈默被灶台的响动惊醒。他走到堂屋,看见陈念抱着木碗坐在灶前,正把掉落的杏花瓣放进碗里。月光从天窗漏下来,照得孩子睫毛上沾着的绒毛格外清晰,像奶奶纳鞋底时沾的棉絮。
“曾祖母说冷。”陈念指着碗里的花瓣,“给她盖被子。”他把白天陈母补的红布笔袋铺在碗底,花瓣落在布上的声响,轻得像奶奶当年翻书的动静。陈默忽然想起相册里那张老照片,奶奶举着的枣木碗里,也盛着这样的月光和花瓣。
“我们把碗放窗台上吧。”陈默抱起儿子,看他把木碗摆在窗棂边,“让风告诉曾祖母,念儿长大了会刻更大的碗。”窗台上的艾草被风吹得摇晃,影子投在碗里,像爷爷种在院角的那丛,总在清明前后冒出新绿。
后半夜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窗纸的声音淅淅沥沥。陈母房间的灯亮着,陈默走过去时,看见她正用那片干枯的杏花瓣做标本,夹在爷爷留下的木工手册里。手册的纸页己经发黄,某页空白处有串歪歪扭扭的小字,是陈默小时候写的“我要刻一百只碗”,旁边被奶奶画了朵小小的杏花。
“明天把这手册带给念儿。”陈母用手帕擦了擦纸页,“你爷爷当年教你刻第一刀时,就在这页画了图。”她忽然指着窗外,“你听,雨打在杏树叶上的声音,跟你小时候听到的一样不?”
雨声里混着陈念的梦呓,他大概又梦见了野草莓。陈默低头看着手册里的杏花标本,忽然明白所谓岁月,不过是灶膛里永远烧不尽的柴薪,是砖墙上越画越鲜亮的小人,是每个清明都会准时落在碗里的月光。就像那只枣木碗,被不同的手过,刻上不同的名字,却永远盛着同样的牵挂。
天快亮时雨停了,窗台上的木碗里积了些雨水,倒映着刚泛白的天色。陈念新画的杏花在砖上洇了点水痕,倒比先前更生动了些,像奶奶留在布样册里的那朵,总在潮湿的日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陈默伸手摸了摸碗沿的毛刺,忽然想等回城前,再给念儿刻只小勺子,柄上也要画朵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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