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陈念在玻璃罐里发现了丝新绿。是那片杏树叶的叶柄处冒出的嫩芽,细得像奶奶纳鞋底时用的线,却挺括地顶着点鹅黄,把罐底的木屑都顶得动了动。林晚用镊子轻轻拨开周围的干花瓣,忽然发现去年的杏花瓣边缘,竟洇出圈浅褐的晕,像被嫩芽的湿气染透了。
“妈妈快看,曾祖母的春天长出来了!”陈念举着罐子往阳光里跑,红绳系着的罐口晃悠着,罐里的影子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跳动,像老屋院里被风吹动的花影。陈默正在厨房泡艾草茶,是清明从老家带回的新艾,叶片舒展在水里,绿得和红布针包上的印痕一个色,茶香混着樟木箱的气息,漫得满室都是。
周末整理阳台时,林晚把玻璃罐摆在竹匾旁。竹匾里晒着陈念新捡的花瓣,有月季、蔷薇,还有小区里少见的紫丁香。小家伙非要往罐里加片紫花瓣,说要给曾祖母的春天添颜色。陈默帮他打开罐口时,指尖触到罐壁的潮气,忽然想起奶奶的布样册——册页间总带着股的米香,是她用米汤固定布样时留下的,像把时光泡在了温水里。
陈念的幼儿园要办手工展,他执意要带玻璃罐去。老师问罐里装着什么,小家伙举着罐子转了圈,阳光透过玻璃照得嫩芽发亮:“是曾祖母的针变的!”说着从兜里掏出那枚锈迹最轻的旧针,往罐口的红绳上缠,针尖勾着的线头垂进罐里,正好落在嫩芽旁,像给春天搭了座桥。
接陈念放学时,玻璃罐里多了片小纸鹤。是同桌用彩纸折的,翅膀上画着杏花,颜色深得像奶奶绣帕上的灶灰。陈念说要让纸鹤给曾祖母当信使,说着就把纸鹤塞进罐口,红绳被压得往下坠,罐里的嫩芽却挺得更首了,仿佛在够那摇晃的纸鹤。
梅雨季节来得突然,夜里的雨敲得窗玻璃哒哒响。陈念睡前非要把玻璃罐抱到床头,说曾祖母的春天会怕淋。月光透过雨帘照在罐上,罐里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倒比往日更显温柔,像老屋堂屋昏黄的灯影。陈默帮他掖被角时,发现百衲被的木片上又凝了水珠,顺着烫痕的纹路缓缓淌,和去年陈念发烧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爸爸,曾祖母的针在哭吗?”陈念摸着罐壁的水汽问。陈默忽然想起母亲说过,奶奶总爱在雨天纳鞋底,说潮湿的天气里线不容易脆,针脚能留得更久。他从书柜里翻出爷爷的木工手册,翻到“芒种”那页,夹在里面的蓝线头不知何时松了,正缠着片新落的月季花瓣,蓝线裹着粉瓣,像幅被雨水打湿的画。
雨停后,陈默带着陈念去公园挖苔藓。小家伙用木勺小心翼翼地铲起团绿绒,勺面的针孔里卡着点湿泥,像爷爷当年削木勺时嵌进木纹的灶灰。回家后把苔藓铺在玻璃罐底,嫩芽忽然舒展开新叶,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水珠,亮得像奶奶顶针上的凹痕盛着的光。
林晚翻晒冬衣时,从樟木箱里找出双小布鞋。是陈母托人捎来的,鞋面上绣着完整的杏花,花瓣旁爬着只蜗牛,壳上的螺旋纹里,藏着个极小的针孔——是用奶奶的旧针扎的。陈念非要把布鞋摆在玻璃罐旁,说要让曾祖母的春天看看新鞋,鞋面上的阳光和罐里的绿光交叠在一起,像块被岁月浸软的老布。
“曾祖母的针会穿鞋吗?”陈念捏着鞋尖往罐口凑,鞋面上的线头蹭到红绳,缠出个小小的结。陈默忽然发现,罐里的嫩芽己经抽出第三片叶,叶片的脉络清晰得像奶奶画的布样,叶柄处还缠着根细棉线,是陈念上次塞进罐里的线头,此刻正随着叶片的晃动轻轻摆,像在给春天系鞋带。
入伏那天,陈母打来电话,说老屋的杏树结了青果。陈念举着玻璃罐对着听筒:“曾祖母你看,你的春天结束了!”罐里的苔藓晒得发绿,嫩芽的叶尖泛着点红,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陈默在旁听着,忽然听见母亲说:“你奶奶留的布样册,我给垫了新的衬纸,上面能闻到艾草香呢。”
挂了电话,陈念非要往罐里加颗青杏。是从小区超市买的,酸得皱鼻子,却被他小心地摆在苔藓旁,说要给曾祖母的春天当种子。林晚看着看着笑了,从厨房端来刚蒸的米糕,上面用豆沙画了个圆,像奶奶用顶针蘸米汤画的帽顶。陈念掰了块塞进罐口,米香混着茶香漫出来,倒比任何香料都让人安心。
夜里起了风,阳台上的竹匾被吹得晃悠。陈默起身去收时,发现玻璃罐倒在了竹匾里,罐口的红绳松了,苔藓撒出来些,沾着的木屑和干花瓣混在一起,像奶奶拼的百衲被。他小心地扶起罐子,忽然看见嫩芽的叶片上,沾着根极细的线——是从红绳上脱落的,此刻正缠着片新抽的叶芽,像打了个结实的结。
“爸爸,春天没跑!”陈念揉着眼睛跑过来,小手捧着撒出的苔藓往罐里塞。月光照在他沾着木屑的指尖,绒毛上的线头像刚破土的草芽,和罐里的嫩芽几乎分不清。陈默忽然从针线笸箩里找了块蓝布,小心地垫在罐底,布角绣着半朵杏花,是林晚照着奶奶的布样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倒比工整的更显亲厚。
处暑那天,玻璃罐里的嫩芽长成了小植株。茎秆挺得笔首,叶片舒展着,像把迷你的绿扇子,叶脉间还沾着点干花瓣的黄,是岁月渗进的颜色。陈念把爷爷的木工手册摊在罐旁,翻到夹着杏花瓣的那页,阳光透过手册的纸页照在罐上,字里行间的阴影落在叶片上,像奶奶在给春天念故事。
“该给曾祖母的春天换个家了。”陈默找来个陶盆,是用爷爷没刻完的枣木坯子改的,盆底钻了个小孔,边缘还留着浅浅的刻痕。陈念捧着玻璃罐往里倒时,苔藓、木屑、干花瓣和那株绿苗混在一起,落在陶盆里,像幅立体的百衲被,红绳系在盆沿上,晃悠着打了个蝴蝶结。
林晚在陶盆旁摆了个小架子,上面放着那枚铜顶针和红布针包。顶针的凹痕里盛着阳光,针包上的绿痕被晒得发亮,和陶盆里的绿意呼应着,像时光在屋里圈出了块小小的老屋院。陈念每天给绿苗浇水时,都要用顶针舀水,说曾祖母的银冠能接住春天,顶针里的水珠落在叶尖,滚下来砸在陶盆的木屑上,像奶奶纳鞋底时落下的汗珠。
秋分前夜,陈念在陶盆里发现了片新叶。叶尖带着点红,像他当年戳破手指时的血珠,落在绿苗旁的苔藓里,格外醒目。他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幼儿园手工展得的小红花,小心地插在陶盆边缘,红绸花瓣和绿苗的红叶交叠着,像罐子里的春天终于开了花。
夜里,陈默看着陶盆里的绿苗发呆。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盆沿的红绳上,绳影落在叶面上,和叶脉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自然的纹路,哪是岁月的针脚。他忽然明白,奶奶留下的从不是物件,而是种让时光生长的力量——针脚能缝补岁月,木痕能承载记忆,就连片干枯的花瓣,也能在牵挂里,养出一整个春天。
陈念的呼吸均匀而轻浅,小手搭在陶盆边,指尖还沾着点泥土。陶盆里的绿苗轻轻晃动,像在回应着什么,红绳的影子在墙上投下细碎的摆动,像老屋院里永远在摇的树影,像奶奶纳鞋底时永远不断的线。原来有些牵挂从不会褪色,它们只是换了种模样,在时光的陶盆里,长成了生生不息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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