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死得那么轻。
她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滴水，砸碎了整个井道的宁静。
那具银白战甲还残留着高温，一股灼烧过电路的焦糊味从她身上散开，我的第一反应是后退。但我没有，我只是蹲下身，小心地翻过她的肩膀，把她脸朝上的那一边轻轻放平。
她比我想象中年轻。甚至可以说，过于年轻。
额心处的金色刻印，印着七个小节纹路，像是一道展开的螺旋线。那是“七阶”的标志，是整个世界里，只有极少数人才拥有的权力象征。
可现在，这个象征权力的人，倒在了通风井的最底层。
我迟疑了三秒，然后迅速把她胸口的身份识别片卸下。这是违禁行为，按律，雾民碰触贵族遗体就等同于叛乱。但我没时间管那么多。
她身下的血还在流，暗红中带有淡蓝的光，像光纤渗出的液体。
“他们……背叛了我。”她的唇动了动，声音像风，轻得几乎听不清。
我以为她只是神经放电导致的余震，可她睁开了眼，凝视着我。
“记住……这个记录口令……”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识别片塞进我手中，“归……零……”
她死了的时候，我愣住了。
不是因为她的死，而是因为她最后喊的那个词。
归零。
那不是口令。
那是我的名字。
**
我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力气才把她的尸体藏进通风井下层的弃风管。
这是违规中的违规，但我不能让她的身体被监察部的人发现。他们会立即封锁整个井道，把我和这里所有工人一并处理掉，连尸体都会被判为“污染源”。
我把她的识别片贴在自己的记录板背后，随后爬出井口。
通风井的世界静得令人发寒。我头上的安全帽灯摇曳着，像一束不该存在于这个空间的希望。
我刚跳回作业区的钢板上，就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机械脚步声。
“监察部通告：发现非法下坠信号源，坐标编号【下城U-3】，现正清除数据污染。”
他们来了。
**
我没有回工区，而是往黑市方向跑。
那是下城区唯一可以让编号者暂时“隐身”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买到任何东西——赝品身份码、雾民抗印药、记忆删除药水，甚至有人在卖“上界碎片”——据说是空中浮城失控掉落的建筑残骸。
我跑得很快，像一只被惊醒的老鼠，在废弃楼层间跳跃。耳边的风把我的体温撕成碎片，肺里的空气带着生铁和霉菌味。
等我冲进黑市的时候，喉咙像被烟烧过一样干。
我找到一家“记忆转译铺”，老板是个没有下半身的老头，坐在轮椅上，满脸油污，左眼是机械义眼。
他盯着我手上的识别片，嘴角慢慢咧开。
“你知道你拿的是谁的东西吗，小老鼠？”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她说，她叫芮轻离。”
**
老头沉默了。
他点了根很旧的电子烟，吐出一圈带静电的雾圈，说道：
“你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什么吗？”
我没说话，只是把识别片插进他的转译接口。
机械咔哒声响起，片刻之后，一段模糊的影像投射出来。
是一张脸——她的脸。
她看着我，像看着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尽管我们根本没说过话。
“我是芮轻离，第十三议席候补，七阶战使。”
“我留存这段信息，是因为我己经察觉到议会内有人启动了【深层消印】计划。”
“他们要让所有雾民的基因完全失去‘觉醒可能性’，连一丝变异的机会都不留。”
“你们会一代代成为真正的废人，永远不能拥有名字、权利，甚至不能做梦。”
“如果你看到这段信息，说明我己经死了。”
“但你必须……找到他们。”
影像结束的瞬间，我看着自己那双沾满灰尘的手指。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能再只是个编号了。
芮轻离说得对。
如果我们连梦都不被允许，那就不是活着。
我叫林归零。
我不是记录者，也不是替人擦拭底层世界的人。
我要从“归零”开始，把这个世界重新写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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