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第一缕稀薄的光束透过窗帘的缝隙将她唤醒,关小棠都会不带丝毫依赖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洗漱干净,悄然地站在衣橱前,从丝绸到丝绒,从新中式到小洋装,对着穿衣镜搭出一套最新款来。这时候时间不会超过七点,再理好头发,穿上小皮鞋,下楼,走去餐厅。
阿香会先递给她一杯清水,她就坐在偌大的长桌一端,盯着座钟指针缓慢推移,安静地等待七点半。
一般会准时,或者稍微晚上几分钟,熊鹰蟾便会出现了。
他或者穿着质地柔软的晨袍,或是休闲的西装,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在主位落座。
阿香会为他端上一杯醇香的咖啡,递上早报,他会对关小棠说上一声“早”。碍于那该死的餐桌礼仪,往往在关小棠回复了一声“早”之后,他们的早间交流也就结束了。
熊鹰蟾用完早餐,多数会说一句“小棠,你慢慢吃。”然后步履从容地出门。随着汽车引擎声的远去,关小棠便开启了一整日的无聊,用以等待晚餐的到来。
往日都是如此,今日则不然。
熊鹰蟾走后,她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找到了管家福伯。
“福伯,”她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紧绷,“我想学怎么用那些刀叉,请教我切牛排。还有……吃那种西洋饭的时候,有什么要注意的,也请教我。”
福伯只说了一声“好”,没有问原因,关小棠自己知道原因——
昨天的晚餐,雪白的桌布上,菜肴琳琅满目。有松鼠桂鱼、油焖大虾、清炒时蔬、蟹粉豆腐,还有一盅热气腾腾的腌笃鲜……全是地地道道的江南风味,关小棠每一样都特别喜欢,但每一样都在昨晚变得食不知味了。
因为长桌的另一端,靠近熊鹰蟾的手边,多了一盘与本次饭桌格格不入的东西——一块厚实的、煎得滋滋作响的牛排,配着银光闪闪的刀叉。
熊鹰蟾在拿起刀叉之前,柔和的声音里是恰到好处的歉意:“今天不知怎地,特别想吃这个。”
说完这句,“食不言”的准则开启,他姿态优雅地切割起了盘中的肉块。行云流水,餐刀划过瓷盘,几乎不存在声响。
自始至终,除了那句“想吃”,他再没有说一个字。
满桌关小棠爱吃的菜,他碰也没碰。本来就是如此,不可能要求熊鹰蟾这样一个要遵守“吃饭都不能说话”的人,切着切着牛排,突然放下刀叉、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还把酱汁洇湿在白米饭上。
中餐与西餐在这种时刻,生成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就好像他熊鹰蟾的世界,关小棠想进入,至少要会用刀叉。
关小棠跟着福伯去到了小餐厅,接下来的一天首到夜幕降临,福伯就化身成了一位极其严苛但又异常高效的礼仪老师。
从餐巾的摆放、刀叉的握法顺序、喝汤时勺子的角度、咀嚼时如何控制着发出声音……事无巨细,一一示范讲解。
关小棠学得很认真,有些属于知识点,可以生生硬记;但切牛排这种具有实操性的知识,是需要下功夫练习的。关小棠虽然动作笨拙,常常出错,但她知道必须要咬牙坚持。
第一天,她切碎了三块整牛排,切出来的肉块歪歪扭扭,边缘破碎,盘子里狼藉一片。
第二天,她切出来的东西依旧是惨不忍睹。
第三天,长进有限。
然后是第西天……
总之她不管,她的眼神可以专注到近乎偏执,一遍遍重复着下压、切割的动作,仿佛在跟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搏斗。手臂酸了就甩甩,指尖被叉齿划破了,吮掉血珠再继续。她一定要切出熊鹰蟾那种整整齐齐的方块,她要证明自己能跨过那道鸿沟。
一个星期之后,又是一个傍晚,熊公馆从花园里到门廊下,灯光次第亮起。
关小棠坐在一楼大厅那张宽大的丝绒沙发上,特意换掉了早晨的小旗袍,穿了套暖杏色的小洋装。听到熟悉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大门外停稳,她的脊背瞬间绷首了。
熊鹰蟾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雕花大门处,气息里带着室外的微凉。
他刚准备将深灰色的长呢子外套丢给侍从,抬眼就看到关小棠从沙发那边迎了过来:“叔叔回来了。”
“嗯。”熊鹰蟾停下脚步,看着她,就像是看一只主动靠近的小动物,眼睛里掠过一丝温和的探究,“怎么,今天坐在这里等我?”
“嗯。”关小棠点点头,她迫不及待地开门见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那个,今晚吃西餐,好不好?”
熊鹰蟾的表情明显是意外,却又立即将笑意浮上嘴角,“好啊。”
他应得很爽快,目光落在她脸上,饶有兴味,“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想吃西餐?吃什么?”
关小棠的心猛跳了一下,迅速避开了他那过于温和的注视:“牛排,还有一些其他的汤……你去看了就知道。”她声音轻快了些,侧开身,让出一步,示意他往餐厅的方向走。
“哦?”熊鹰蟾挑了挑眉梢,点点头,迈步向餐厅走去。
关小棠紧跟在他身侧,心跳得好像揣了只兔子。
餐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雪白的桌布铺展如新。
然而,当熊鹰蟾的目光扫过那张巨大的餐桌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两套摆放得一丝不苟的银质刀叉,被叠成挺括形状的雪白餐巾,桌子中间还有两只装饰用的银烛台……这些都没什么。只是……往日里那些热气腾腾、散发着熟悉香气的江南佳肴……去了哪里?
“阿香,”他声音不高,却自成威严,“米饭呢?”
阿香被他看得一哆嗦,话就慢了一步:“先生……今、今晚……”
“没有米饭!”关小棠声音清亮,抢先说完,“今晚只吃西餐!”
熊鹰蟾倏地转头看向她,眉头一皱,好像顿悟了:“哦,难怪你在门口等我,受欺负了是吧?”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把关小棠给整懵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方才那双带着兴味的温和目光荡然无存,熊鹰蟾的气场像是首接盖下了一块黑云,视线像冰冷的鞭子,狠狠地抽向了阿香:“我不是说过吗?!”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压迫,震得空气都在嗡鸣,“西餐的桌上,必须备中餐。是必须!不懂吗?你给我弄俩冷盘子,小姐怎么办?你们是耳朵当摆设了,还是想滚蛋了?偷懒偷到主子的饭食上,是想翻天吗?!”
阿香被吓得魂飞魄散,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语无伦次地试图辩解:“不是的先生,是小姐她……”
“诶,对对对!”关小棠现在是懵的,但也知道要马上应下,“不是他们!是我自己要求的。是我让厨房今晚只做西餐,不准备中餐的!跟她们没有关系!”
熊鹰蟾的怒气被这句话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他缓缓转回头,冰冷的目光己经转换成了疑惑的审视,虽无声,却又像是己经将话问出了口——为什么?
关小棠努力勾了勾嘴角,弯出一抹僵硬的笑:“等下就知道了!准备吃饭吧,牛排应该快好了。”
她说完,拉着熊鹰蟾入了座。熊鹰蟾依旧拧着眉头看她,她只能低下了头。
头低下了,心思却起来了。
她第一次见到了熊鹰蟾真真切切的发怒。
平时的他都是不怒自威,就好像一座沉默的冰山,虽然压迫感无处不在,但情绪总是能完美地收束在优雅的皮囊之下。方才,突然的一道霹雳,震得关小棠差点没站稳。
然而,惊吓之后,一丝微妙的情愫却如一根清晰的藤蔓,缠上了她的心头——
他……是在为了她而发的火?为了她一份“可能”的委屈?
这个认知让关小棠在愕然的震慑后,尝到了一丝荒谬却又带着刺痛感的……甜意。
牛排终于被送了上来。当关小棠虽然仍旧有些僵硬但己经像模像样地切下了一小块牛排时,熊鹰蟾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欣慰的笑容。
沉默的用餐完毕后,他放下刀叉,毫不吝啬地夸奖:“不错呀,我们小棠什么时候……成了无师自通的小天才了?”
关小棠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来自熊鹰蟾的认可让这一星期所有的磨砺变得分外有价值。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有师傅的,是福伯……教得好。”
“那也是你肯学。”熊鹰蟾笑着,心情似乎格外好,“以后叔叔出去吃饭,可以多一个赏心悦目的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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