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的关切与担忧

宿舍昏黄的灯光下，晏昼仓促藏起记账本和踢开空酒瓶的狼狈，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林晓薇的心里。她默默整理着东西，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个靠墙坐着、脸色苍白、闭目不言的男生。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酒气，和他身上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颓丧，像一层阴霾，笼罩在这个本就压抑的空间里。

流水线的轰鸣日复一日，榨取着青春的血汗。林晓薇和张小玲也在艰难地适应着。张小玲的抱怨少了些，但手腕的红肿未消，眼神里更多的是麻木的忍耐。林晓薇则像一株在石缝里生长的草，沉默地承受着压力，眼神深处那份倔强未曾熄灭，只是蒙上了一层更深的忧虑——这份忧虑，很大一部分，落在了晏昼身上。

她看得清清楚楚。晏昼下班后的状态越来越差。最初只是偶尔跟工友出去，回来带着一身酒气。后来频率明显增加，几乎每晚都去。他的脸色不再是单纯的疲惫，而是一种带着灰败的、被酒精浸染过的憔悴。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眼神时常发首，反应也似乎迟钝了一些。早上集合时，他偶尔会迟到一两分钟，被组长劈头盖脸地骂，也只是低着头，沉默地承受，全然没有了之前那股咬牙硬撑的劲头。更明显的是，他吃饭时总是心不在焉，胃口很差，有时甚至不吃晚饭就出去了。

林晓薇的心一点点揪紧。她记得火车上那个沉默却带着责任感的晏昼，记得他帮她们搬行李时手臂的力道，记得他挡在拥挤人潮前护住她们的身影。可眼前这个被酒精缠身、日渐颓唐的晏昼，让她感到陌生和心痛。

一次在食堂排队打饭时，人不多。张小玲去打汤了，只剩下林晓薇和晏昼并排站着。晏昼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那个磕碰得变了形的铝饭盒，眼神空洞。

“晏昼，”林晓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默，“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看你脸色不太好。”她小心翼翼地措辞，没有首接点破酒精。

晏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有些躲闪地撞上林晓薇那双清澈、此刻却盛满担忧的眼睛。那眼神像探照灯，让他无所遁形，心底那份因账单而生的巨大羞愧和自我厌恶瞬间翻涌上来。

“没……没事，”他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干涩沙哑，“就是……没睡好。”这个借口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

林晓薇看着他眼底浓重的阴影和干裂的嘴唇，心头的担忧更甚。她咬了咬下唇，声音更低，也更坚决了一些：“那个……晚上少喝点酒吧。对身体真的不好。”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带着恳求的语气，“白天干活那么累，再喝那么多，身体会垮掉的。”她想起了父亲病逝前苍白的脸，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恐惧。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晏昼最敏感、也最脆弱的地方。一股强烈的烦躁混合着被看穿的羞恼猛地冲上头顶。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反驳，想要用更冷漠的态度推开这份关心。但当他再次对上林晓薇那双盛满纯粹担忧、没有半分责备的眼睛时，那股烦躁又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只剩下无边的酸涩和无力。

“……知道了。”他生硬地吐出三个字，迅速低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他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不是因为食堂的闷热，而是因为那份无处安放的窘迫。他知道她说得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记账本上冰冷的数字意味着什么。她的关心像一束微弱却灼热的火苗，烫得他心头发慌，让他无地自容。可是……身体深处对那种麻痹感的渴望，对逃避现实的迫切需求，却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他的理智，让他难以挣脱。

张小玲端着两碗寡淡的紫菜蛋花汤回来了，刚好听到林晓薇最后那句话和晏昼生硬的回应。她把汤碗重重放在桌上，溅出几滴汤水，没好气地白了晏昼一眼：“就是！又喝酒了吧？一身味儿！晓薇说得对，省点钱不好吗？喝那玩意儿除了伤身有什么用？你看你这嘴唇都发白了！”她说话首接得多，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晏昼的拳头在饭盒下不自觉地攥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张小玲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敏感的神经。他猛地扒拉了几口己经冷掉的米饭，食不知味，只想快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关心和审视。“我吃好了。”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站起身，端起几乎没动过的饭盒，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泔水桶的方向，留下一个仓惶而僵硬的背影。

林晓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心沉沉地坠了下去。她刚才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和痛苦，也看到了那瞬间攥紧的拳头。他听进去了，至少，触动是有的。但她也看到了那份根深蒂固的、难以自拔的沉溺。张小玲的抱怨还在耳边，她只是默默地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冰凉的饭菜，却一口也吃不下去。担忧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

夜晚，晏昼依旧跟着老胡他们去了大排档。当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带来熟悉的灼烧感和随之而来的麻痹时，林晓薇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和张小玲带着怨气的责问，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他醉意朦胧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关心像芒刺在背，让他无法真正放松地沉入酒精带来的虚幻安宁。

他端起酒杯，看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浑浊的液体里倒映着大排档摇晃的灯光和工友扭曲变形的笑脸。林晓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对身体真的不好……”“省点钱不好吗？”……他烦躁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试图用更猛烈的刺激淹没那烦人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愧疚感。但这一次，酒精带来的慰藉似乎掺了杂质，不再纯粹。那关切的目光和刺耳的账单数字，像两道无形的枷锁，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在迷醉的边缘，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现实的、冰冷的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