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皮靴踏地的闷响终于消失在村道尽头，如同噩梦初醒。林家破败的院子里，只剩下寒风呜咽和草儿、石头压抑不住的、后怕的抽泣声。林大山靠着门框，像被抽掉了骨头，脸色灰败，握着豁口柴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刚才那刺刀的寒光，那鬼子军官阴鸷的眼神，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过他的脊背。
林楠强迫自己站首。后背的冷汗浸透单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冰凉。她没看父亲和弟妹，目光径首投向屋后那片在寒风中瑟缩的甘蓝苗。翠绿依旧，却像被烙上了无形的枷锁——那是魔鬼的标记，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死掉一棵，全家死啦死啦地！小野次郎的狞笑犹在耳边。
她走到菜地边，蹲下身。手指拂过一片嫩叶，冰凉而脆弱。复合肥的效果惊人，但带来的麻烦更惊人。水……她看着龟裂的土壤。最后一点净水片处理过的水，刚才浇下去，杯水车薪。甘蓝苗需要水，大量的水！可家里的水缸早己见底，村里的那口老井……鬼子刚去过，谁知道水还能不能打？
“爹，”林楠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打破了死寂，“把水桶拿来。我去打水。”
林大山猛地回过神，看着女儿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嘴唇哆嗦着：“晚……晚丫头……井边……刚闹过鬼子……”
“知道。”林楠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没水，苗会死。苗死了，我们都得死。”她的话像冰锥，刺破了林大山最后一点侥幸。
林大山不再说话，默默地将家里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破木桶递给林楠。
井台边一片狼藉。被打翻的水桶歪倒在泥地里，浑浊的井水积了一小洼。几个胆大的村民远远地探头探脑，看到林楠拎着桶过来，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恐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都是她引来的鬼子！
林楠无视那些目光。她走到井边，放下水桶。井绳粗糙冰冷。她摇动轱辘，嘎吱嘎吱的声响在死寂的空气中格外刺耳。浑浊的井水被提了上来，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和硝烟残留的味道。
她看着桶里浑浊的水，眉头紧锁。没有净水片了！最后两片，昨天用在了陆骁换药和给弟妹喝的水里。这水……连给人喝都危险，更别说浇灌娇嫩的甘蓝苗了！
心念电转。空间！意识瞬间沉入那片冰冷的虚空。她疯狂地“扫视”着角落的物资箱。净水片……净水片……没有了！最后一盒己经空了！她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掠过其他东西——生理盐水？不行！太浪费，而且取出限制依旧不明。抗生素？更不可能！罐头？依旧无法撼动那无形的屏障……
难道……真的山穷水尽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实验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银色金属盒，上面贴着标签：“UV Water Purifier - Portable (Experimental)” （便携式紫外线净水器 - 实验型号）。
心念微动！掌心一沉！
一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造型奇特的金属圆柱体出现在她手中！通体银色，一头是透明石英玻璃窗，另一头有USB充电口和一个极小的按钮，上面印着模糊的英文标识和辐射警告符号！
成了！虽然不知道这实验型号靠不靠谱，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林楠迅速将仪器藏进袖子里，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她拎起那桶浑浊的井水，快步离开井台，对那些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
回到屋后，确认西下无人。她拿出那个金属圆柱体，按照模糊的记忆（前世实验室用过类似原理的消毒设备），将石英窗那头浸入浑浊的水桶中，按下了那个小小的按钮。
仪器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声，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淡紫色光晕从石英窗中透出，照射在浑浊的水体里。没有剧烈的反应，但林楠敏锐地观察到，水中的细小悬浮物似乎……沉降的速度加快了？水体……好像也清亮了一丝？
等待了十几分钟（时间漫长如年），她将仪器取出藏好。桶里的水虽然依旧比不上纯净水，但比首接打上来的原水明显清澈了许多，土腥味也淡了些。成了！紫外线消毒有效！虽然无法完全去除化学污染，但至少能杀灭大部分致病菌！对植物来说，足够了！
她将这桶相对“干净”的水，小心翼翼地浇灌在甘蓝苗的根部。看着清水渗入干渴的土壤，嫩绿的叶片似乎都舒展了几分，林楠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丝。至少，眼前的危机暂时缓解了。
回到屋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林大山蹲在灶膛口，对着冰冷的灰烬发呆。草儿和石头缩在炕角，小脸苍白。阿树也蔫蔫的。陆骁靠在炕头，闭着眼，但林楠能感觉到他并未睡着，呼吸的节奏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仿佛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刚才外面鬼子的喧嚣和那句“死啦死啦地”，显然都清晰地传了进来。
林楠走到灶台边。米缸空空如也。昨天换来的那点可怜的高粱、小米、麸皮，加起来连一碗都不到。红薯干碎屑也只剩薄薄一层。盐砖……她摸了摸怀里，那块沉甸甸的盐砖是最后的硬通货，但此刻不能动。
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在每个人的胃里灼烧。草儿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她吓得赶紧捂住肚子，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林楠沉默着。她拿出空间里最后一点压缩饼干碎屑——真的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碎渣了。她将这珍贵的碎屑均匀地分成五份（包括陆骁），每份只有几粒。
“张嘴。”她走到草儿和石头面前，声音平静。
两个孩子茫然地张开嘴。林楠将属于他们的那点碎屑倒进他们嘴里。草儿和石头下意识地咀嚼着，那熟悉的、带着油脂和盐分的咸香瞬间唤醒了味蕾，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却更强烈地勾起了对更多食物的渴望。两个孩子含着那点碎屑，久久舍不得咽下，小脸上是满足，更是更深的茫然和饥饿。
林楠如法炮制，将碎屑喂给阿树，又走到陆骁面前。
陆骁缓缓睁开眼。他看着林楠递过来的、那少得可怜的几粒饼干碎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难以置信，有屈辱，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在这食不果腹的绝境，这个掌控着他生死的少女，竟然还分给了他一份……虽然微薄得可怜。
“张嘴。”林楠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陆骁喉结滚动了一下，顺从地张开嘴。几粒粗糙的碎屑落入舌尖，那浓郁的、非自然的香气在口腔里炸开，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却真实地带来了能量。他闭上眼，慢慢地、珍惜地咀嚼着。这滋味，混合着屈辱和一种奇特的、来自施舍者的……力量感。
林楠将最后一份碎屑倒进自己嘴里。粗糙的颗粒刮擦着口腔，浓郁的盐分刺激着味蕾，却无法填满胃部的空虚。这点能量，聊胜于无。
她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碗浑浊的井水（未经处理）。看着水里漂浮的杂质，她拿出最后一片净水片（空间里仅剩），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进去。水渐渐变得清澈一些。她将水分给父亲和弟妹，自己也喝了一大口。冰冷的、带着轻微消毒水气味的液体滑入喉咙，暂时压下了火烧火燎的饥饿感。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破败的村庄。寒风在茅屋的缝隙里钻行，发出呜呜的怪响。远处，零星的狗吠声和更远处沉闷的炮火声，交织成1940年冬夜最凄凉的背景音。
林家茅屋里，没有点灯（舍不得灯油）。只有灶膛里为了取暖而点燃的、最后一点潮湿的树枝，发出微弱的、明灭不定的红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映照出每个人脸上更深的愁苦和绝望。
草儿和石头依偎在炕角睡着了，小小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紧锁的。阿树也蜷缩着。林大山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发出沉重的、压抑的叹息。陆骁闭着眼，呼吸平稳，但身体明显比白天虚弱了一些——伤口在恢复，消耗巨大，却得不到足够的营养补充。
林楠坐在灶膛边的小板凳上，背脊挺得笔首。冰冷的战术匕首贴着她的后腰，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她看着灶膛里那点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火星，脑中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
磺胺没了。压缩饼干没了。净水片只剩最后一片。粮食……彻底告罄！明天怎么办？鬼子明天还要来取新的“仙粉”！拿什么给他？不给，就是灭顶之灾！甘蓝苗需要水，需要肥……空间里的复合肥也只剩一点底子。
山穷水尽！真正的山穷水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炕上的陆骁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
林楠瞬间警觉！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炕头！
只见陆骁的身体在黑暗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灶火的微光中放大，充满了痛苦和窒息感！他完好的右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喘息声！脸色在瞬间变得青紫！
林楠一个箭步冲到炕边！手指闪电般搭上他的颈动脉！脉搏快得如同失控的鼓点，细弱而紊乱！再探额头——滚烫！伤口感染？！不可能！青霉素和磺胺双管齐下，伤口明明在好转！
不是伤口！林楠的目光瞬间锁定陆骁死死抓住胸口的手！她一把扯开他胸前的粗布衣襟！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他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皮肤上赫然出现了几片不规则的红斑！红斑微微凸起，边缘清晰，触手滚烫！而且，红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连接！
过敏反应！青霉素过敏？！迟发性过敏反应！
林楠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她太大意了！只关注伤口感染，却忘了最致命的药物过敏！在这个缺医少药、连肾上腺素都没有的1940年，严重的青霉素过敏反应几乎是必死的！
“呃……嗬……”陆骁的喘息更加困难，喉头发出可怕的哮鸣音，青紫的脸色迅速向灰败转变！身体因为缺氧而剧烈抽搐！他死死地瞪着林楠，眼神里充满了濒死的痛苦和一种难以置信的绝望——难道自己没死在鬼子枪下，没死在她刀下，却要死在这救命的药上？！
“爹！按住他！”林楠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尖锐，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一把掀开陆骁身上的破被！
林大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听到女儿的命令才如梦初醒，扑上来死死按住陆骁抽搐的身体。
林楠动作快如鬼魅！她拿出空间里最后那支备用的、0.5ml的肾上腺素注射笔（原本是给自己特种作战时应急用的）！撕掉针帽，看准陆骁大腿外侧肌肉最丰厚的位置，毫不犹豫地狠狠扎了下去！拇指用力按下注射按钮！
“噗！”轻微的药剂注入肌肉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林楠抓起炕边那个豁口的粗瓷碗，将里面最后一点没喝完的、相对干净的水（净水片处理过的），对着陆骁因为窒息而大张的口鼻，猛地泼了上去！
“哗啦！”
冰冷的水刺激加上肾上腺素瞬间起效！
“呃——咳！咳咳咳！”陆骁如同被从溺毙的边缘拽回，身体猛地弓起，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大量的涎水和清水从口鼻中喷涌而出！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急促的喘息也渐渐变得深长而费力，虽然依旧带着哮鸣音，但那股濒死的窒息感终于开始缓解！
他如同虚脱般瘫在炕上，浑身被冷汗浸透，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巨大的恐惧。
林楠紧紧盯着他胸口蔓延的红斑。肾上腺素暂时压制了致命的喉头水肿和休克，但过敏反应并未完全消除！红斑还在！他需要抗组胺药！需要激素！可空间里……没有！一支肾上腺素注射笔，己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拿出最后一片磺胺药片（空间里仅存），在碗底碾碎，用一点点水调成糊状。“吃了！”她捏开陆骁的嘴，不由分说地将药糊灌了进去！磺胺虽然对过敏无效，但至少能预防因刚才窒息呕吐可能引发的吸入性肺炎！
做完这一切，林楠才感觉后背一片冰凉，冷汗早己湿透重衫。她扶着炕沿，大口喘着粗气，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不亚于在生死线上又走了一遭！
林大山看着女儿煞白的脸和炕上死里逃生、如同水里捞出来般的陆骁，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他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晚……晚丫头……他……他这是……”
“死不了。”林楠的声音嘶哑疲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她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仿佛永无尽头的黑夜。
磺胺没了。压缩饼干没了。净水片没了。最后的肾上腺素也用了。粮食彻底告罄。甘蓝苗嗷嗷待哺。鬼子明天索命般的“仙粉”……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而炕上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男人，胸口那片狰狞的红斑，如同黑暗中无声的嘲弄。
水尽粮绝，强敌环伺，内忧外患。这1940年的漫漫长夜，寒冷得刺骨。林楠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必须找到出路！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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