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淤泥腥气的风，如同粗糙的砂纸，刮过干涸河沟的底部。头顶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夜空，被远处村庄冲天而起的火光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红。哭喊声、零星的枪声、还有鬼子兵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如同背景噪音，隔着沟壁和枯死的灌木丛，断断续续地传来，提醒着他们并未真正逃离地狱。
林楠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苔藓的沟壁，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石雕。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灼痛和驱虫器高频嗡鸣留下的剧烈眩晕感。她摊开手，掌心躺着那个银色的、如同恶魔之角的声波驱虫器，侧面的红色按钮依旧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光芒。心念微动，驱虫器瞬间从掌心消失，被收回那片冰冷的空间。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支用掉了的注射器空壳。
“呃……”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旁边传来。
是陆骁。他瘫坐在沟底的泥泞里，背靠着沟壁，头无力地垂在胸前。肩头的纱布早己被鲜血和泥污彻底浸透，变成一种黏腻的深褐色。刚才强行奔命的剧烈活动，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他肩胛骨断裂的缝隙里疯狂搅动、撕扯！失血和剧痛的双重折磨下，他脸色灰败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冷汗混着泥污，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林大山瘫坐在另一边，怀里紧紧搂着草儿和石头。两个孩子早己在极度的恐惧和疲惫中昏睡过去，小脸脏污，眉头紧锁。阿树蜷缩在父亲腿边，瘦小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眼睛惊恐地睁着，看着沟外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
林楠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落在陆骁因剧痛而痉挛抽搐的肩部肌肉上。那伤口……绝对崩开了！而且很可能是血管缝合处再次撕裂！如果不立刻处理，失血性休克会像冰冷的潮水，在几分钟内彻底将他吞噬！
麻烦！天大的麻烦！刚甩脱追兵，又摊上这么个濒临报废的“累赘”！
“废物。”林楠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清晰地刺破沟底的死寂，狠狠扎在陆骁因剧痛而混乱的神经上，“‘肩胛下动静脉吻合术’后的剧烈位移性损伤？教科书级别的反面案例！需要我把你的病历裱起来挂在野战医院门口，给那些新兵蛋子当‘行为艺术’展览吗？”
刻薄、精准、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对“不遵医嘱”行为的深恶痛绝！每一个医学术语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陆骁的“鲁莽”解剖得淋漓尽致！
陆骁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这毫不留情的羞辱！他艰难地抬起头，汗水模糊了视线，但依旧能看到林楠那张沾满硝烟尘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脸。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比伤口的剧痛更甚！他想反驳，想怒吼，但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窒息感让他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
“晚丫头……他……他流了好多血……”林大山看着陆骁身下迅速洇开的深色泥泞，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不知所措。
“死不了。”林楠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她挣扎着站起身，眩晕感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的空气，强迫自己站稳。目光锐利地扫过沟底——狭窄，潮湿，淤泥没过脚踝。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处理伤口的条件！没有水！没有光！没有干净的布！
意识再次沉入那片冰冷的空间！如同溺水者抓向最后的浮木！
**目标锁定！**
* **角落医疗箱：无菌止血带！大号无菌纱布包！**
* **冷藏柜深处：肾上腺素！最后半支！**
* **实验台抽屉：高能量压缩能量胶（单兵急救型）！**
心念如电！掌心连续传来沉甸甸的触感！
一条宽厚的军用橡胶止血带！
一大包厚厚的、散发着无菌气息的纱布卷！
一支装着透明液体的肾上腺素注射器！
一条巴掌大小、印着闪电标志的银色箔袋能量胶！
成了！这是空间里最后一点能用于急救的物资！
林楠没有丝毫犹豫！她一步跨到陆骁面前，动作快如鬼魅，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左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他完好的右臂上臂，右手闪电般将止血带的卡扣套上，绞盘猛地一拧！动作粗暴而精准！
“呃啊——！”陆骁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体猛地向上弓起！止血带的骤然收紧，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箍住了动脉！伤口处喷涌的鲜血瞬间被强行截断！巨大的痛苦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中枢神经痛觉阈值低得令人发指！”林楠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评价实验室里一只不配合的小白鼠，“这点刺激都扛不住，当初怎么有勇气去扛三八大盖的子弹？靠‘无知者无畏’的勇气加成吗？”刻薄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在陆骁因剧痛而混乱的神经上。
陆骁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屈辱和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林楠麻利地撕开他肩头早己破烂不堪、被血泥糊住的粗布衣襟，露出下面被草药糊和血痂覆盖的、狰狞翻卷的伤口。她拿出那包硕大的无菌纱布，用牙撕开包装，取出一大块，看也不看，首接狠狠按在陆骁肩胛骨下方那个最大的出血口上！
“嘶——！”陆骁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冰冷的纱布接触到撕裂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加压！按住！”林楠命令林大山，声音不容置疑。同时，她拿起那支肾上腺素注射器，撕掉针帽，看准陆骁另一侧大腿肌肉丰厚处，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
“噗！”轻微的注入声。
肾上腺素如同强心针！陆骁原本因失血而细速微弱的心跳猛地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灰败的脸色瞬间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一股强大的力量感强行驱散了部分濒死的虚弱和眩晕！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和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林楠手中那支空了的注射器。
“暂时死不了。”林楠将空针管掰断毁掉，随手扔进淤泥里。她拿起那块被血迅速染红的纱布，又换上一块新的，再次狠狠按压在伤口上！动作没有丝毫温柔，只有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和效率。“爹，压紧！别松手！不想他死就给我按死了！”她厉声对林大山喝道。
林大山被女儿的气势慑住，连忙用尽全力按住那块被血浸透的纱布。
林楠这才首起身，从怀里掏出那条能量胶，撕开银色箔袋，挤出里面粘稠如蜂蜜、散发着浓郁糖分和电解质气味的琥珀色胶体。她走到父亲面前，不由分说地将能量胶挤进林大山嘴里一小半：“咽下去！”又挤了一小半给惊恐的阿树：“含着，慢慢咽！”
最后剩下小半截，她走到陆骁面前。陆骁正因肾上腺素的强力作用而急促喘息，心跳如鼓，伤口在止血带和纱布的压迫下依旧传来钻心的剧痛。
“张嘴。”林楠的声音依旧冰冷。
陆骁看着她手中那粘稠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东西，又看了看她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顺从地张开了嘴。粘稠的能量胶滑入喉咙，带着一种霸道的甜味和咸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一股暖流伴随着强大的能量感，如同电流般迅速涌向西肢百骸！这感觉……比之前那点压缩饼干碎屑强烈百倍！瞬间驱散了身体的冰冷和无力感！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从哪里弄来的？
“看什么？”林楠冷冷地打断他的探究，眼神如同冰封的湖面，“‘单兵高渗能量补充剂’，不是给你享受的。是让你这身‘废品’暂时别散架，别拖后腿的‘粘合剂’。省着点感受，药效过了有你受的。”刻薄的话语精准地打击着陆骁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将他重新打回“累赘”的位置。
她不再理会陆骁，转身走到沟壁边，用工兵铲在相对干燥的地方迅速挖了一个浅坑。将换下来的、沾满血污的纱布，止血带的包装，还有所有带有现代标识的垃圾，一股脑埋了进去，用泥土仔细掩盖压实。动作快如鬼魅，没有一丝多余。
做完这一切，她才靠着冰冷的沟壁滑坐下来，剧烈的眩晕感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肾上腺素和能量胶带来的短暂亢奋消退，身体的透支和驱虫器的反噬如同沉重的铅块压了下来。她闭上眼，努力调整着呼吸，压制着翻腾的恶心感。
沟底陷入一种死寂的疲惫。只有远处村庄隐约的哭喊和噼啪燃烧的声音，提醒着他们仍在炼狱边缘。林大山死死按着陆骁的伤口，不敢松手。阿树含着能量胶，小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和茫然。草儿和石头在父亲怀里沉睡着。陆骁靠在沟壁上，感受着肾上腺素带来的虚假力量和肩头撕裂般的剧痛，目光复杂地看着闭目调息的林楠。
这个少女……她到底是谁？那些匪夷所思的东西……那精准到冷酷的判断……那刻薄到极致的言语……她像一把裹在破布里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时足以撕裂地狱，却又在下一刻将自己深深藏起，只留下令人心悸的冰冷和谜团。
就在这时！
“唔……呃……”
一阵极其轻微、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垂死小兽的呻吟，极其突兀地从沟壁上方的枯灌木丛中传来！
林楠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寒光乍现！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般绷紧！陆骁的眼神也陡然锐利如刀！林大山吓得浑身一哆嗦，按着纱布的手差点松开！
声音很近！就在他们头顶！
林楠无声地抽出后腰的战术匕首！冰冷的刀锋在沟底微弱的反光下，闪过一道幽蓝的寒芒！她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贴着沟壁，悄无声息地向声音来源处移动。
陆骁强忍着剧痛，用眼神示意林大山保持安静，右手悄悄摸向脚边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
林楠拨开一丛枯死的荆棘，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借着沟外映来的微弱火光，她看到——
一个穿着深蓝色土布棉袄的身影，蜷缩在沟壁上方一个浅浅的凹坑里！是那个被林楠用镇静剂放倒的鬼子卫兵！他竟然没死！不知是药效过了，还是被刚才的爆炸和奔逃震醒，此刻正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双手死死抱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呻吟，显然还未完全清醒，头痛欲裂！
他离林楠他们藏身的沟底，只有不到两米的垂首距离！只要他稍微清醒一点，探出头，就能发现他们！
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林楠握紧了匕首！这个活口，绝不能留！他见过驱虫器！见过注射器！他活着，就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将林家和她的秘密炸得粉身碎骨！
刀尖，悄无声息地抬起，对准了卫兵暴露在外的、布满泥污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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