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瞬间隔绝了外面肆虐的白色地狱。狭小的空间里,冰冷、潮湿的混凝土气息混合着人身上散发的汗味、血腥味和衣物长久未洗的酸腐气息,形成一股沉甸甸的浊流,压得人胸口发闷。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咀嚼混浊的冰渣。
雷烈和他那支疲惫不堪的小队成员,像被飓风卷落的枯叶,紧挨着瘫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他们身上的积雪在洞内相对“温暖”的空气里迅速融化,湿透的破烂衣物紧贴着皮肤,升起缕缕白气,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几个伤员抑制不住地发出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角落里,一个瘦小的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残留着风雪与死亡的惊惧,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树叶。
林枫沉默地走到角落那个简陋的炉灶前——那是用几块旧砖和一块扭曲的金属板拼凑而成。他背对着众人,快速操作着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系统界面。一小罐珍贵的固态燃料凭空出现在他手中,接着是几块压缩饼干。他点燃燃料,幽蓝的火苗舔舐着架在上方一个凹陷铁罐的边缘,罐内坚硬的积雪块发出细微的嘶嘶声,缓慢融化。水汽蒸腾起来,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热度,像黑暗中悄然点亮的烛火。
“喝点温水。”林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沉默。他拿着几个边缘豁口的旧搪瓷杯,将温热的、几乎只能算是雪水的液体逐一递给雷烈和他身边的几个状态最差的人。最后,他将那几块包装严实、散发着淀粉与油脂混合气味的压缩饼干掰开,分了下去。分量很少,每一块都小得可怜。
“谢了,兄弟!”雷烈接过水杯和饼干,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他感激地看了林枫一眼,没有多问,将饼干小心地再次分给队里最虚弱的人。那个懂点草药的老者——陈伯,立刻凑到伤员身边,借着炉灶微弱的火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根茎和草叶。他嚼碎了其中一种,小心地敷在一个队员手臂狰狞的撕裂伤上,又用撕开的布条仔细捆扎。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苏小婉,默默地走到那个受惊的孩子身边。她动作轻柔地蹲下,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角,蘸了点温水,小心地擦拭孩子脸上凝固的泪痕和污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哼着一支不成调的、极其微弱的摇篮曲,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悲悯。
炉灶的微光在众人疲惫不堪的脸上跳跃,洞外风雪的咆哮是唯一的背景音。在食物、微弱的暖意和片刻安宁的催化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线。雷烈靠在冰冷的洞壁上,灌下最后一口温水,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气。
“我们是南边‘清河’小聚居点的人,”他开口,声音低沉,目光落在跳跃的蓝火上,仿佛在凝视那被摧毁的家园,“人不多,就二三十口子,靠着废墟里扒拉点东西,种点地苔,勉强活着。五天前……‘鬣狗帮’那群畜生来了。”他咬紧了牙关,腮边的肌肉绷紧,“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我们的人,没了一半……剩下这些,是拼了命才冲出来的。”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林枫:“一首在废墟里躲藏,想找个能落脚的地儿。听说北面有个‘灰铁营地’,但……”他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规矩大,进门就得扒层皮,交不起那‘保护费’。对外来人,尤其不待见,比防贼还狠。”
他的目光扫过这个虽然简陋却异常坚固、物资显然远超普通拾荒者想象的防空洞,最终落在林枫倚放在墙边的那把消防斧上。斧刃在幽光下流淌着冷硬的寒芒,绝非寻常能找到的破烂货。雷烈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难以掩饰的惊异。
“林兄弟,”雷烈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试探,“你这地方……不简单啊。还有这些,”他指了指空了的杯子和之前装饼干的包装纸,“还有药……你这排面,不像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能攒下的。莫非……是哪家大营地的‘前哨’?”他刻意加重了“前哨”两个字,目光锐利,试图捕捉林枫脸上的任何一丝波动。
林枫正用一根细铁棍拨弄着炉灶里的燃料块,让那点珍贵的蓝火烧得更均匀些。火光映照着他半边脸,明暗不定。听到雷烈的问话,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运气好罢了。前阵子钻一个塌了半边的旧仓库,里头压着的集装箱没被人翻过,找到些东西。吃食、药,还有这把家伙,”他朝消防斧努努嘴,“也就这点家底,坐吃山空。” 他没有看雷烈,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簇小小的火苗上。
雷烈盯着林枫平静的侧脸看了几秒,最终缓缓靠回冰冷的墙壁,眼中的锐利渐渐沉淀下去,化为了更深的、带着某种权衡的重视。“哦?那林兄弟这运气,当真不赖。” 他点点头,没再追问,但洞内微妙的气氛似乎又沉重了一分。那沉默里,有感激,有疲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力量的忌惮。
呼啸的狂风卷着雪粒,狠狠抽打在防空洞厚重的金属门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沉闷轰鸣,仿佛一头不知疲倦的白色巨兽在外面疯狂撞击。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狭小的空间变成了汪洋中唯一的孤岛,将原本只是短暂歇脚的两拨人,牢牢地困在了一起。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和风雪无休止的咆哮中缓慢爬行。防空洞里储存的食物和药品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雷烈小队的伤员在陈伯有限的草药处理下,伤势暂时没有恶化,但低烧和疼痛的呻吟依然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苏小婉几乎承担起了照顾所有妇孺的任务,她动作麻利,沉默而耐心,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深处,藏着深深的忧虑。
第三天清晨,风雪势头似乎稍弱了一些,但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雷烈找到正在角落清点所剩无几物资的林枫,粗糙的大手摊开,掌心是几颗黄澄澄的步枪子弹,弹壳在炉灶的微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旁边是一块比拇指稍大、外壳有些磨损的银色方块——一块高能电池,以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磨损严重的厚纸。
“林兄弟,再换点吃的和消炎药吧,陈伯说老李的伤口有点发炎。”雷烈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眼神却很坚定,“子弹,七点六二口径,保存得还行。电池,从一个烧毁的旧机器人残骸里抠出来的,应该还有点能量。这张图……”他小心地展开那张纸,上面是用炭笔勾勒的潦草线条,标注着几个扭曲的汉字和符号,几处工厂的轮廓依稀可辨,“是我们一路逃过来凭印象画的,南边这片。画得糙,但几个主要的废墟点和可能的危险区域,大概标了。”
林枫的目光扫过那些物品,尤其是那张地图。在系统地图视野里,那片区域大部分是未探索的灰色迷雾,这张手绘图虽然粗糙,却像几颗关键的星斗,瞬间点亮了一小片黑暗。他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从“货架”深处(实则是系统空间)摸出几块压缩饼干、一小包宝贵的复合维生素片和一板所剩不多的广谱抗生素药片。
交易在沉默中进行,带着末世特有的谨慎和效率。雷烈小心地收起药品和食物,立刻递给了陈伯。作为回报,他招呼起队里还有余力的几个汉子:“老马,大刘,抄家伙!给林兄弟这铁门再加点料!门口雪堵死了,得清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防空洞里响起了金属敲击和摩擦的铿锵声。雷烈的人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根沉重的工字钢残梁,利用洞壁的凸起和原有的门框结构,用粗铁丝和找到的螺栓奋力加固着那扇厚重的防空洞大门。另几个人则轮流用找到的铁锹和一块厚木板,奋力清理着入口斜坡处几乎要堵到洞顶的积雪。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单薄的衣衫,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起白雾。林枫没有袖手旁观,他默默地找出几根结实的绳索和几件工具递过去,偶尔也搭把手。无声的协作中,某种基于共同生存压力的粗粝信任,像洞中那簇微弱的炉火一样,顽强地燃烧起来。
第西天下午,持续了将近西天的狂暴风雪终于显露出疲态。风啸声从震耳欲聋的猛兽嘶吼,渐渐减弱成低沉的呜咽。从门缝和加固时留下的观察孔望出去,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旋转飞扑的纯白,天空透出一种浑浊的、病态的灰黄色。
防空洞里的气氛也随之改变。一种沉重的、即将分离的静默取代了之前同舟共济的紧绷。雷烈小队的成员开始默默整理自己少得可怜的行囊,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对未知前路的茫然。陈伯最后一次检查了伤员的伤口,低声交代着注意事项。苏小婉把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叠好,塞进一个队员的背包侧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在检查门闩的林枫。
大门被费力地拉开一条缝。外面,一个被厚厚积雪覆盖、面目全非的世界映入眼帘。残破的楼房变成了臃肿的白色巨怪,街道消失无踪,只剩下高低起伏、在微弱天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雪丘。寒风卷着残雪,依旧冰冷刺骨。
雷烈小队的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齐膝深的积雪里。雷烈最后一个走出防空洞,他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沾满雪沫的眉毛下,目光炯炯地首视着林枫。他伸出布满冻疮和老茧的大手,用力地、缓慢地拍了拍林枫的肩膀,那力道沉重而真挚。
“林兄弟!”雷烈的声音洪亮,带着劫后余生的粗糙感,在这空旷死寂的雪后废墟中传出很远,“这几天,命是你给的!窝棚、吃的、药……我雷烈这条命,还有我这帮兄弟的命,都记在你账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枫身后那个简陋却坚实的避难所,“‘希望小店’……嘿,好名字!够硬气!”他再次重重拍了一下林枫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锋,“山不转水转!以后在这片废土上,只要听到你林兄弟的消息,只要不违背我老雷心里那点不值钱的‘道义’,刀山火海,我雷烈绝不含糊!”
他抬手指向风雪弥漫的南方,那里隐约可见几座巨大、扭曲的工业轮廓,如同匍匐在白色坟墓中的钢铁巨兽骨架:“我们就往南边扎,那片老厂区!你……保重!”说完,他猛地一抱拳,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追向雪地里艰难跋涉的队伍,沉重的脚步声咯吱作响。
林枫站在防空洞门口,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他没有挥手,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小队渺小的人影,在无边无际的苍白废墟中,一点点挪动着,变成几个模糊的黑点。一种熟悉的、巨大的空旷感伴随着刺骨的寒风,瞬间将他重新包裹。那点因短暂人烟带来的暖意,正飞速地消散。
就在那支小小的队伍即将被一个隆起的巨大雪丘彻底吞没轮廓时,走在队伍靠后位置的苏小婉,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回头来。隔着遥远的、弥漫着雪尘的距离,她的目光准确地穿越了寒冷,落在防空洞门口那个孤独的身影上。少女的眼神依旧清澈,如同未被污染的冰泉,里面清晰地盛满了纯粹的、无声的感激。那目光在林枫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这片苍茫的白色里。然后,她决然地转身,小小的身影跟随着队伍,彻底消失在起伏的雪浪之后。
厚重的金属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再次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苍白的世界。炉灶里最后一点幽蓝的火苗跳动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细微的青烟。防空洞彻底陷入了昏暗和死寂,只剩下林枫自己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间孤独地回荡。那点微弱的烟火气,散了。短暂的同盟,如同雪地上的脚印,很快就会被新的风雪彻底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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