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的夜，寂静得能听到烛芯偶尔爆裂的轻响。
谢昭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锦被柔软，却裹不住心底那蔓延的冰冷和疲惫。
白日里秦安宫的羞辱、拒收御赐的冲动与后怕，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在胸口，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黑暗中，白日里强撑的倔强与冰冷悉数褪去，只剩下最原始的脆弱和无助。
她翻了个身，面朝床外，看着昏暗中守夜的青黛蜷缩在脚踏上打盹的模糊身影，又看了看外间透过纱帘隐约可见的白蔻、素馨轮值守夜的身影。
这些陪伴她长大、随她入宫的心腹，此刻是她在这冰冷深宫中唯一的暖意和依靠。
一股浓烈的、无法抑制的思乡之情，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最后的心防。
“白蔻…”
谢昭的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外间守夜的白蔻立刻警醒，无声地掀开纱帘走了进来，脚步轻得像猫儿：“娘娘？可是要喝水？还是哪里不适？”
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谢昭睁着眼，眸中没有睡意，只有一片水光潋滟的脆弱。
谢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头顶承尘繁复的雕花，半晌，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带着无尽委屈和疲惫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白蔻…我想家了…”
“我想江南了…”
“我想爹爹…想娘亲…想舅舅家的醉蟹…想表哥搜罗来的那些有趣的话本子…”
“我想…家里的后园子…想那些不用行礼、不用看人脸色的自在日子…”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浓重的哽咽，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畔：
“这宫里的天…西西方方的，像口井…看得人心里发慌…”
“规矩…那么多…那么重…走一步路都要思量再三…”
“那些人…那些眼神…那些话…像刀子一样…割得人生疼…”
“我…”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一种孩子般无助的哭腔，“我真的好累啊…白蔻…这深宫的苦…我…我好像真的…吃不了…”
这字字句句，没有控诉，没有怨毒，只有最纯粹的、被现实磋磨得筋疲力尽后的软弱和思归。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不再是那个在秦安宫强撑威仪的主子，她变回了江南沈府里那个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被舅舅表哥宠着护着、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娇娇女谢昭。
深宫的尔虞我诈、帝王之爱的沉重枷锁、前朝后宫的倾轧算计…
这一切，对她这个在锦绣堆里长大、只知琴棋书画、贪嘴爱玩、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娇娇女来说，实在是太苦、太痛、太难以承受了！
青黛也被惊醒了，听着自家娘娘这从未有过的、带着泣音的软弱倾诉，心疼得捂着嘴无声流泪。
白蔻的心更是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以复加。
她蹲在床边，紧紧握住谢昭冰凉的手，声音也带着哽咽的沙哑，却无比坚定：“娘娘…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这深宫…是苦，是累…可您千万不能泄气啊！老爷夫人、舅老爷表少爷，他们在江南无时无刻不盼着您好！您想想江南的烟雨，想想舅老爷府上厨娘做的桂花糖藕，想想表少爷下次给您带来的新奇玩意儿…您得好好的！为了他们，也为了您自己！”
她试图用那些温暖的回忆唤回她的斗志。
素馨也走了进来，轻声细语地安抚：“是啊娘娘，江南虽好，可您如今是陛下的贵妃，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陛下…陛下他心里是有您的！今日之事…或许…或许陛下也有不得己的苦衷？您再等等，等陛下想明白了…”
“苦衷？”
谢昭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眼泪流得更凶，“他的苦衷…就是把我一个人扔在秦安宫…就是送那些冷冰冰的东西…就是…就是召别人…”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流淌，“罢了…不提他了…我只是…真的好想回家…好想那个…不用戴着贵妃头冠、不用端着贵妃架子、可以赤着脚在雨里跑…可以划着小船去采莲蓬的…江南的家…”
寝殿内，只剩下谢昭压抑的啜泣声和宫女们心疼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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