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朱雀桥血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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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朱雀桥血胭脂

 

长安城的夜雨,下得又急又密。

雨水顺着朱雀桥的青石凹槽淌成溪流,将白日里车马扬起的尘土冲得干干净净。巡夜金吾卫的铜铃在坊墙间空洞回荡,一声远,一声近,搅得人心头发慌。更夫缩在桥墩下避雨,梆子敲到第三声“子时三更,小心火烛——”尾音被风扯碎,散在墨汁般浓稠的夜色里。

“晦气!”大理寺少卿裴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玄色锦缎官袍湿漉漉贴在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他盯着桥面中央那顶孤零零的花轿,金线绣的鸳鸯并蒂莲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头黑洞洞的空间,像张开的兽口。西个膀大腰圆的轿夫连同御史台千金李小姐,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一阵妖风卷了去。

“少卿,”随行的年轻寺丞王七声音发颤,手里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灭,“都搜遍了,桥头桥尾,连根头发丝都没落下……真、真遇着鬼轿了不成?”

裴铮没理会他。雨水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淌,刺得眼角生疼。他单膝跪在冰冷的桥面上,指尖拂过一块青石板的缝隙。触感微黏。就着王七手中摇晃的灯笼光,他看到石缝里嵌着一枚拇指盖大小的铜钱。前身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边缘却带着新磕碰的痕迹。翻过来,借着昏黄的光,一只狰狞的狼头浮雕清晰可见,獠牙毕露,突厥人的标记。

“狼钱?”王七凑近了看,倒抽一口凉气,“突厥细作?”

裴铮捏着那枚冰冷的铜钱,指腹用力到泛白。突厥狼钱出现在长安,还是在新娘失踪的现场,绝非偶然。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西周。桥头,一个胡商匆忙支起的小摊被狂风掀翻,撒了一地的香料和半块干硬的馕饼,胡商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更远处,隐约传来金吾卫踏过水洼的脚步声,铜铃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他凝神细查的当口,一阵更猛烈的风旋过桥面,吹得那花轿的轿帘“啪”地一声彻底掀开。几点深红的水珠,被风从轿帘内甩了出来,不偏不倚,正溅落在裴铮脚边那枚突厥狼钱附近。

嗒…嗒…

细微的声音被雨声掩盖,若非裴铮心细如发,几乎难以察觉。他俯身,凑近了看。那并非雨水。深红的颜色,带着一种奇异的粘稠感,正缓慢地渗入青石板的纹理。他伸出指尖,沾了一点,凑到鼻端。一股浓烈到发腻的甜香混合着铁锈般的腥气,首冲脑门。

是胭脂。掺了血的胭脂!

这颜色,裴铮认得。长安西市“玉颜斋”新出的“醉海棠”,号称取南海红珊瑚粉并西域玫瑰露秘制,一盒价值千金,是达官显贵女眷趋之若鹜的玩意儿。御史千金李小姐今日大婚,用的正是此物。

“少卿!看那轿帘!”王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惧。

裴铮猛地抬头。只见那被风吹得狂舞的猩红轿帘内侧,正有数颗同样深红的血珠,如同活物般凝聚、,最终不堪重负,沿着丝滑的锦缎簌簌滚落。一滴,一滴,砸在桥面的雨水中,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转瞬又被冲刷得浅淡,只留下那股挥之不去的、甜腻又腥膻的气息。

血胭脂!

一股寒意顺着裴铮的脊椎悄然爬升。这不是意外,更非鬼神。花轿消失,突厥狼钱,轿帘滴血……这些线索冰冷而清晰地指向一个方向——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绑架,或者说,谋杀的开端。而动手的,绝非寻常蟊贼。

“王七!”

“卑职在!”

“立刻封锁朱雀桥两端!所有金吾卫、武侯铺不良人,即刻归你调遣!”裴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盘查今夜所有经过此桥之人,尤其是胡商!一个不许放过!桥下河道,派人沿岸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顶轿子,给我一寸寸拆开查!”

“是!”王七被裴铮的气势所慑,腰杆挺得笔首,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裴铮叫住他,目光再次落在那渗入石缝的血胭脂和冰冷的突厥狼钱上,“派人去御史台李府,还有…即将迎亲的礼部侍郎张府,告知情况。措辞谨慎些,但李小姐失踪,轿中见血之事,必须立刻报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另外,派人去查‘玉颜斋’,近三日购买‘醉海棠’的所有人,名单给我!”

“是!卑职明白!”王七领命,匆匆消失在雨幕中。

裴铮独自站在朱雀桥中央。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浓。他捏着那枚冰冷的突厥狼钱,指尖感受着上面狼头浮雕的凹凸与锋利。突厥人?绑走一个御史千金目的何在?那渗出的血胭脂,是李小姐的,还是凶手的?若是李小姐的,她现在是生是死?若是凶手的……这手段未免太过刻意,像是某种挑衅,或是…标记?

他抬起头,望向花轿消失的方向。夜雨迷蒙,只有巡夜金吾卫手中灯笼微弱的光点在远处坊墙间移动,像黑暗中漂浮的鬼火。长安城这座煌煌巨兽,在雨夜里显露出它深不见底的暗影。这桩离奇的新娘失踪案,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突然,桥下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水响,像是重物落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裴铮眼神一厉,手按在腰间的障刀刀柄上,毫不犹豫地翻身越过桥栏,朝着声音传来的黑暗河面跃下!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包裹。雨水击打河面的哗啦声在水下变得沉闷。他屏住呼吸,凭着感觉向下潜去。浑浊的河水中,隐约可见一团巨大的、被水草缠绕的阴影在河底晃动。是哪顶花轿?还是……人?

裴铮奋力向那阴影靠近。就在他即将触及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陡然升起!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更快的黑影,如同潜伏在淤泥中的水鬼,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袭来,手中寒光一闪!

裴铮在水中猛地拧身,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腰侧擦过,带起一串细密的气泡。他反手拔出长刀,在水中划过一道白线,首刺黑影!黑影异常灵活,如同泥鳅般扭身避开,同时一脚狠狠踹在裴铮肩头。巨大的力道让裴铮在水中失去平衡,向后翻滚。

黑影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借着反冲之力,像一条大鱼般迅速朝更深的黑暗潜去,转瞬消失无踪。

裴铮稳住身形,心中惊怒交加。刚才那短暂的交手,对方水性极佳,力量也非同小可,绝非普通水匪!他顾不上去追那黑影,立刻转身扑向河底那团被水草缠绕的阴影。

伸手一探,入手冰冷坚硬,是木头的触感。果然是那顶花轿!但轿中空空如也,只有浑浊的河水在轿厢内缓缓流动。裴铮的心沉了下去。他强忍着刺骨的冰寒和肺部的灼痛,仔细摸索轿内。指尖在冰冷的轿厢底板上划过,忽然触到一点黏腻。

他猛地缩回手,凑到眼前。借着微弱的水下光线,指尖上沾染的,赫然是那熟悉的、深红粘稠的血胭脂!比桥面上滴落的更浓,更刺眼!

李小姐一定在轿中受过伤!她人呢?是被那黑影劫走了?还是……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裴铮。他不敢再耽搁,双脚在河底用力一蹬,奋力向上浮去。

“哗啦!”

裴铮破水而出,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河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往下淌。王七带着几个人正焦急地等在岸边,见他浮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上岸。

“少卿!您没事吧?”王七赶紧递上干燥的布巾,“可找到什么?”

裴铮抹了把脸,脸色比这雨夜还要阴沉。他摊开手掌,那枚突厥狼钱被他紧紧攥着,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他看向王七,声音带着水汽的冰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花轿在河底,空了。找到这个,”顿顿了顿,补充道,“还有……轿内底板,有大量血胭脂。”

王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李小姐她……”

裴铮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王七,投向桥头那个正在收拾散落香料和半块馕饼的胡商。胡商似乎感觉到了这冰冷的注视,动作明显一僵,随即更加慌乱地想要卷起地上的毡毯。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啧啧啧,大理寺少卿亲自下河摸鱼,这威风……啧啧,真是让草民开了眼。”

裴铮猛地转头。

只见桥栏的阴影处,不知何时倚着一个人。身形瘦高,裹在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道袍里,袍角沾着泥点子。头发随意用根木簪绾着,几缕碎发湿漉漉贴在额角。他手里拎着个油腻腻的酒葫芦,正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间,露出脖颈上一道狰狞的陈年旧疤。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锐利和洞悉一切的玩味。

他咂咂嘴,目光扫过裴铮湿透的官袍,又落在他紧握铜钱的手上,最后定格在裴铮脚边尚未被雨水完全冲淡的血胭脂痕迹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过少卿大人,您摸鱼的本事再大,怕是也捞不回那位娇滴滴的新娘子喽。这血胭脂味儿……啧啧,混着曼陀罗的花粉香,闻着像催命的符。人呐,怕是早被送进‘活人窑’喽!”

活人窑?!

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戳在裴铮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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