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女子陶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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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女子陶坊

 

朱雀桥下的河水,载着那半轮被血胭脂晕染的残月,沉默地流向远方。河面上,猩红的痕迹渐渐淡去,如同被水洗去的旧伤,只留下粼粼波光映着初升的朝阳。岸边的泥沼早己恢复了平静,吞噬了萧景睿和那场关于长生的疯狂幻梦,只剩几根枯草在微风中轻颤。

桥头,不再是空寂。那身沾满血污与泥泞的破烂红嫁衣,并未随主人一同沉入河底。它被洗净,小心地展开,高高悬挂在朱雀桥东侧最显眼的石望柱顶端。晨风拂过,残破的红绸猎猎飞舞,如同一面宣告终结与新生的、无声的招魂幡。过往的行人无不驻足侧目,对着这奇异的景象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中混杂着敬畏与不解。

长安城东南,毗邻乱葬岗那片曾埋藏了无数血泪与罪恶的荒丘之下,几间半塌的废弃窑洞被清理了出来。泥土被夯实,坍塌的砖石被垒砌成新的窑壁。这里远离尘嚣,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荒凉与倔强。

窑洞前,竖着一块新刨的、尚未上漆的粗糙木牌。牌子上,用烧窑剩下的焦炭,浓重地写就三个歪歪扭扭却力透木背的大字——

不夜窑。

窑口,新砌的炉膛里,松柴噼啪作响,跳跃着温暖而充满力量的橘红色火焰。火光映照着几张年轻却布满风霜的面庞。正是那些从突厥商队地窖中救出、砸碎过囚禁自身陶俑的女子们。她们褪下了象征屈辱的破衣烂衫,换上了粗布短褐,头发用布条或草绳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手上沾满了新鲜的黄泥,正专注地揉捏着陶土,塑形着陶胚。动作虽显生疏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宁静。那曾经麻木空洞的眼神里,如今沉淀着一种劫后重生的坚韧,以及对脚下这片能亲手塑造之物土地的珍惜。

没有监工,没有鞭笞,只有窑火燃烧的噼啪声、陶土被揉捏的闷响,以及偶尔几声低低的、压抑着却充满希望的交谈。

“阿姐,你看我这胚子,厚薄可匀称?”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女,捧着一只刚刚成型的陶碗胚子,怯生生地问身边年长些的女子。

被唤作阿姐的女子,正是那位额角伤疤犹在的“新娘”。她放下手中正在修整的陶罐,接过碗胚,粗糙的手指仔细地抚摸着碗壁,感受着厚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煦的笑意:“嗯,比昨日好多了。这边再薄些,烧出来才透亮。”她拿起一把简陋的竹刀,耐心地示范着如何刮去多余的泥料。

少女认真地看着,用力点头。旁边几个女子也围拢过来,互相指点着手中陶胚的不足。窑火跳跃,将她们沾着泥点、却焕发着生机的脸庞映照得格外明亮。不知是谁,轻轻地哼起了一支不成调的乡间小曲,曲调简单,却带着一种苦尽甘来的轻松。渐渐地,其他女子也跟着小声哼唱起来。低沉而温暖的歌声,混合着泥土和烟火的气息,在这片曾饱受摧残的土地上空飘荡,驱散了往日的阴霾。

窑洞一角,稍显安静。阿箩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面前摊开父亲独孤羊留下的那本厚重、边角磨损的《验尸秘录》。她肩头的伤处依旧裹着裴铮那件染血的锦缎,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专注。她身边,围着五六个年纪更小的女孩,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只有八九岁,都是这场风波中失去亲人、无家可归的孤女。她们睁着懵懂又带着一丝惊惶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阿箩手中那本写满密密麻麻字迹和图谱的册子。

阿箩拿起一根削尖的木炭,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上,照着秘录上的图谱,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一幅简单的人体骨骼结构图。

“看这里,”阿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她指着图中一根长骨的图样,“这叫‘肱骨’,是手臂的主骨。若是断裂,此处必有、畸形、骨擦音…”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自己手臂上比划着位置,动作轻柔而准确。

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伸出自己枯瘦的手臂,小声问:“阿箩姐…那…那要是断了,是不是就…就废了?”

阿箩放下炭条,握住小女孩冰凉的手腕,温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细瘦的臂骨,眼神温和而坚定:“不会废。骨头断了,只要接得正,养得好,一样能长结实,一样能用力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记住,骨头不分贵贱,也不分男女!女子的骨血,坚韧不拔,从不输于男儿!我们能捏陶土,塑新生,自然也能识骨相,断冤屈!”

女孩们似懂非懂,但看着阿箩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光芒,看着石板上那根仿佛蕴藏着力量的骨骼图样,懵懂的眼神里,渐渐亮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她们学着阿箩的样子,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在自己手臂上摸索着,感受着皮肉下那坚硬支撑的存在。

一只小手,迟疑地伸向阿箩摊开的《验尸秘录》,指尖轻轻触碰那泛黄的纸页上描绘的纤细指骨图谱。

阿箩没有阻止,只是将秘录轻轻推过去一些,嘴角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她抬手,将父亲留给她的那支磨得光滑温润、顶端刻着獬豸兽纹的骨簪,从发髻上取下。骨簪在她指尖转动,带着岁月的温润和职业的冷冽。她看着簪尖,仿佛又看到父亲在灯下伏案疾书的背影。

大理寺后衙,裴铮的值房内,气氛截然不同。檀香的清冷气息也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如同实质般的肃杀与凝重。

裴铮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件关键证物:萧景睿遗落的玄色锦囊、那份字迹妖异、盖着缺角私印的药王谷密函抄本、几枚边缘残留油污的突厥狼纹铜钱、还有从玉颜斋暗格取出的、浸透“红颜驻”的阴婚咒衣碎片。

他的指尖,正缓缓着另一件东西——正是那半片来自王李氏陶俑深处、被药王谷朱砂覆盖、最终指引出血线秘道的青铜地图残片。残片边缘冰冷坚硬,断裂茬口依旧锋利。

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地落在青铜残片上,照亮了那些古老苍凉的线条。裴铮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那些描绘着险峰、密林、断崖的纹路。他的指腹,在残片靠近断裂边缘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反复

那里,在代表药王谷核心区域古老殿宇群的线条边缘,原本应是一片空白或代表山石背景的细密点纹。然而,在断口参差的不规则边缘之内,在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岁月锈蚀掩盖的阴刻线中,裴铮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小片极其特殊的纹样!

那并非自然山石的纹理,而是——人工建筑的飞檐一角!

线条极其简洁流畅,寥寥数笔,却精准地勾勒出檐角那特有的、如同飞鸟展翅般的上翘弧度!飞檐之下,甚至阴刻着几片细密如鳞的瓦当图案!这种建筑风格,这种精准而富有张力的线条刻画…

裴铮的眉头深深锁起。他拿起残片,凑近窗口,借着更强烈的光线仔细端详。那飞檐的纹样虽小,却透着一股堂皇大气,甚至…带着一丝不输于药王谷古老沧桑气息的、属于长安帝都的巍峨气度!它突兀地“嵌”在代表药王谷核心的纹路旁,如同一个不和谐的入侵者,一个指向未知的坐标。

“苏晏。”裴铮沉声开口,将手中的青铜残片递向坐在下首、正凝眉看着药王谷密函的术士,“你看此处。”

苏晏闻声抬头,放下密函,接过那冰冷的青铜残片。他顺着裴铮所指的方向,目光落在那片细微的飞檐纹样上。起初,他的眼神带着惯有的审视和探究,如同在解读一个陌生的符咒。

然而,仅仅是一息之后!

苏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来自九幽的寒冰闪电狠狠劈中!他捏着残片的手指猛地一颤,青铜片险些脱手!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或深沉锐利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瞳孔因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深埋的恐惧而剧烈收缩!

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最不可思议的景象,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的茶杯,温热的茶水泼洒在药王谷的密函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如同晕开的血泪。

“这…这飞檐纹样…” 苏晏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烈的颤抖,他死死盯着残片上那寥寥数笔的线条,如同要将其烙印进灵魂深处,“…出自我师兄之手!”

“师兄?”裴铮霍然起身,眼神锐利如刀锋,瞬间锁定了苏晏脸上那无法作伪的惊骇!

苏晏仿佛没听到裴铮的问话,他失魂落魄般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青铜残片,又猛地抬头望向窗外——那是长安城中心的方向。阳光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和喧嚣的街市,投向那座矗立在帝国心脏、俯瞰整个长安城的、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威严的巍峨建筑轮廓。

他的嘴唇哆嗦着,脸色灰败,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参天楼’…是…是‘参天楼’的飞檐!这线条…这起承转合的笔意…这瓦当的刻画…天下间…只有他…只有他能画得出来!他…他怎么会…怎么会和药王谷的禁地地图…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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