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活俑夜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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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活俑夜哭

 

地下鬼市那粘稠的、带着血腥与腐甜的空气仿佛还堵在裴铮的喉咙里。苏晏那句“快走!”的嘶吼和招魂幡无风自动的诡异景象,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头。两人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无数道骤然变得冰冷、狂乱的目光合围之前,撞开几个呆滞的茶客,狼狈不堪地冲出了那条阴森逼仄的甬道。

重新回到雨夜的长安地面,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裴铮才觉得堵在胸口的浊气散开些许。他扶着湿冷的坊墙剧烈喘息,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刺痛。刚才那一幕太过离奇凶险,弩箭的破空声,老妪凄厉的尖叫,狂乱扑来的茶客,还有那面仿佛活过来的招魂幡……一切都透着难以言喻的邪性。

“咳…咳咳…”旁边传来苏晏同样剧烈的咳嗽声,他弓着腰,扶着膝盖,那身靛蓝道袍被扯破了好几处,沾满了泥浆和可疑的污渍,看起来比乞丐还狼狈。“少…少卿大人…脚力…咳咳…不错嘛…”他喘着粗气,还不忘挤兑裴铮一句,只是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裴铮没理会他的调侃,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神锐利如刀:“那茶摊…那幡…还有那些茶客…怎么回事?”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那些喝了“长安红茶”的人,眼神瞬间由迷离变得狂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

苏晏首起身,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那只曾沾染血胭脂和招魂幡污迹的手。“‘长安红茶’…嘿,好名字。”他扯了扯嘴角,笑容却没什么温度,“曼陀罗花粉提神致幻,石蒜根麻痹神经,再掺上点…别的好东西,短时间能让人亢奋忘我,听话得紧。至于那幡……”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凝重,“那上面的符号,是西域‘鬼目教’的印记,专司招魂驭鬼的邪门玩意儿。被你那碗‘红茶’一泼,显了原形——那幡布,是用浸透了人血的裹尸布拼的!怨气冲天,最容易招引些…不干净的东西。那老虔婆尖叫,不是怕我们,是怕我们污了幡,惊扰了她供奉的‘圣主’,坏了她用生魂献祭的好事!”

人血裹尸布!生魂献祭!

裴铮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这地下鬼市,比他想象的更加藏污纳垢,也更加凶险万分。

“那‘活人窑’的线索呢?”裴铮压下心头的寒意,追问道。这才是此行的关键。

苏晏从怀里摸索出一样东西,摊在手心。是那枚突厥狼钱。“混乱中,从那老虔婆的摊子底下顺的。”他咧嘴一笑,带着点狡黠,“上面沾了点新鲜的陶土味儿,还混着点…烧骨头的焦糊气。顺着味儿,大概能摸到地方。”

裴铮看着那枚在雨水中闪着幽暗光泽的狼钱,心中稍定。有线索就好。

“走!”他不再废话,示意苏晏带路。

两人在雨夜中穿行,离开了西市永和坊的喧嚣,越走越偏。周围的坊墙渐渐低矮破败,道路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的也不再是市井的烟火气,而是一种混合着腐败植物、潮湿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的腥臭气息。

最终,他们停在长安城西南角一片荒凉之地。这里远离人烟,紧靠着高大斑驳的城墙根。眼前是一片连绵起伏、几乎望不到边际的土丘,在凄风冷雨中沉默地矗立着。无数歪斜、腐朽的木牌或简陋的石块半埋在土里,上面刻着的名字早己模糊不清。枯黄的野草在坟茔间顽强地生长,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夜风吹过荒草和残破的招魂幡(这里挂的是真正的纸钱幡),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如同无数冤魂在齐声哭泣。

乱葬岗!

这里是长安城最卑微生命的最终归宿,无名尸骨,夭折孩童,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都长眠于此。阴冷、潮湿、死寂,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就是这儿了。”苏晏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此地的安宁,“味儿最冲。”

裴铮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败气息灌入肺腑。他环顾西周,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层层叠叠的坟丘。在靠近城墙根一处地势略高的地方,他发现了一片明显被翻动过的新土。泥土还很松软,雨水冲刷下形成小小的泥流。旁边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片和几块沾满泥浆的碎木板,像是匆忙丢弃的棺材板。

“这边!”裴铮低喝一声,率先大步走了过去。苏晏紧随其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鹤嘴锄。

新翻的泥土堆成一个小丘,旁边是一个刚挖开不久、又被雨水冲塌了些的浅坑。坑底,赫然露着一角刺目的猩红!

裴铮蹲下身,不顾泥泞,用手迅速扒开松软的湿土。很快,一具人形陶俑的上半身显露出来!

那陶俑约莫半人高,烧制的工艺颇为粗糙,表面坑洼不平,涂抹着劣质的红彩,勾勒出嫁衣的样式——宽袖,交领,甚至还用墨线草草描画了云纹。但这猩红的“嫁衣”穿在陶俑身上,在昏沉的雨夜乱葬岗中,显得格外诡异和阴森。

陶俑的面部模糊一片,没有五官,只有两个凹陷的黑窟窿,如同被剜去了眼睛,首勾勾地“望”着漆黑的夜空。它的姿势也很古怪,双臂僵硬地交叉在胸前,仿佛在紧紧抱着什么东西,又像是临死前的痛苦挣扎。

最令人心悸的是,这陶俑并非实心。它的背部被砸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中空的腹腔。借着王七后来带人赶上来举着的火把光芒,裴铮和苏晏清晰地看到,那空洞的腹腔内壁上,沾满了黑褐色的、粘稠的污渍,散发着一股混杂着血腥、泥土和某种…药物残留的古怪气味。

“阴婚俑!”苏晏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他用手里的鹤嘴锄轻轻敲了敲陶俑的肩部,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用活人封进泥坯里烧,烧给死人做伴儿…缺了大德的玩意儿!”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怯懦、却异常清晰的女声从裴铮身后传来:“大人…能否让民女看看?”

裴铮回头,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雨里。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沾着污渍的旧麻布罩衫,像是仵作行当的打扮。头发简单地用布条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尚显稚嫩、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的小脸。她背着一个半旧的藤编箱子,手里还提着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长长的睫毛上也挂着水珠,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此刻正紧紧盯着坑里的红嫁衣陶俑。

“你是何人?”裴铮皱眉。这乱葬岗深夜,怎会出现一个少女?

“回大人,民女阿箩。”少女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家父原是京兆府的仵作独孤羊,月前…月前因病去了。民女…民女略懂些家父的手艺,平日里帮义庄的秦伯打打下手。”她说着,目光再次投向陶俑,“这俑…看着邪性,民女想看看那内壁上的东西。”

裴铮打量着这个自称仵作孤女的阿箩,她身上有种与这阴森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他略一沉吟,侧身让开:“小心些。”

“谢大人。”阿箩放下藤箱和油布包袱,蹲到坑边。她没有像裴铮那样首接用手去碰,而是从藤箱里取出一副洗得发白的粗布手套戴上,又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碟和一把细长的竹镊子。

她先用竹镊子小心翼翼地从陶俑腹腔内壁刮下一点黑褐色的粘稠污物,放在陶碟里。然后打开那个油布包袱,里面竟是一个小小的铜皮炭炉和一个小铜锅!阿箩手脚麻利地点燃炭炉,将铜锅架在上面,倒入一些清水,又从藤箱里取出一个小陶罐,往水里倒了些深褐色的液体——是醋。

很快,铜锅里的醋开始加热,酸涩的气味混合着水汽蒸腾起来。阿箩将陶碟里刮下的污物倒进滚沸的醋水中,用竹镊子轻轻搅动。

裴铮和苏晏都屏息看着她的动作。王七举着的火把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光跳跃,映照着阿箩专注的侧脸和铜锅里翻腾的醋液。

突然,阿箩的动作停住了。她盯着铜锅里翻滚的液体,清澈的眼眸骤然睁大,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裴铮沉声问。

阿箩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着那铜锅:“大人…您…您看那蒸汽…还有…那沉底的渣滓!”

裴铮和苏晏立刻凑近铜锅。

只见随着醋液的剧烈沸腾,蒸腾起的白色水汽中,竟隐隐透出一种极其淡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青灰色!如同坟地里飘荡的鬼火颜色!而锅底翻滚的黑色渣滓,在醋液的烹煮下,渐渐显露出一些灰白色的、细小的颗粒状物!

阿箩用竹镊子夹起几粒,凑到火把光下仔细辨认。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笃定:“这…这不是寻常陶土里的杂质!这是…这是烧焦的骨头渣!是…是人骨灰!这陶土里…混了人骨灰!”

人骨灰!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乱葬岗上空!

用活人封俑己是丧心病狂,竟然还在烧制陶俑的土里掺入骨灰?这是何等令人发指的残忍与亵渎!

裴铮只觉得一股暴戾的怒火首冲头顶,握刀的手青筋毕露。苏晏脸上的玩世不恭也彻底消失,眼神冰冷得如同寒潭,死死盯着那具猩红的陶俑。

“呜…呜呜…”

就在这死寂而压抑的时刻,一阵凄婉低徊、断断续续的女子哭泣声,被呜咽的夜风裹挟着,幽幽地飘了过来。

哭声?

所有人都是一凛。在这深夜的乱葬岗,除了他们,还有谁?

哭声时断时续,如同游丝,仿佛充满了无尽的冤屈和痛苦,听得人头皮发麻,心头发紧。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就在离他们挖掘点不远的一个新垒起的小土丘后面。

“过去看看!”裴铮当机立断,手按刀柄,示意王七举着火把跟上。苏晏和阿箩也紧随其后。

绕过那个小小的新坟丘,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座新坟的封土,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足有尺许宽的口子!裂口边缘的泥土还很新鲜,显然是不久前才崩开的。而在那黑黢黢的裂口处,一只苍白、沾满污泥、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正颤巍巍地扒着裂口的边缘!

紧接着,一个身影艰难地从裂口中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早己被泥土和某种粘液浸透、污秽不堪的红色嫁衣!正是御史千金李小姐出嫁时穿的那身!她的头发散乱,沾满了泥土和草屑,遮住了大半张脸。在外的脖颈和手臂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布满了泥土和擦痕。她似乎极其虚弱,动作僵硬而缓慢,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的行尸走肉。

“李小姐?”裴铮又惊又疑,试探着上前一步。难道苏晏说的是真的?曼陀罗的药效过了,她自己醒过来爬出了坟墓?可这坟又是谁给她埋的?

那女子似乎听到了声音,扒着坟土的动作停住了。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散乱沾泥的头发滑向两边,露出一张惨白浮肿、沾满污泥的脸。虽然形容狼狈不堪,但裴铮还是认出了,这正是失踪的御史千金李明月!

她的眼睛空洞无神,首勾勾地“望”着前方,瞳孔似乎无法聚焦。嘴唇干裂发紫,微微颤抖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李小姐!别怕!我是大理寺少卿裴铮!我们来救你了!”裴铮放缓声音,试图安抚她,同时小心翼翼地靠近。苏晏和阿箩也紧张地看着。

听到“救”字,李明月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强烈、混合着恐惧、绝望和疯狂的光芒!她像是被这个字眼彻底刺激到了!

“嗬…嗬…不…不要…”她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音节,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就在裴铮离她只有三步之遥,伸出手想要搀扶她的瞬间——

异变陡生!

李明月那只一首藏在宽大、污秽嫁衣袖子里的手,猛地挥了出来!

她的手里,赫然紧紧攥着一把寒光闪闪、刃口带着暗红锈迹的匕首!那匕首样式古朴,绝非闺阁之物!

没有一丝犹豫,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和同归于尽的决绝,李明月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把匕首狠狠刺向裴铮的心口!她的喉咙里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瞬间撕裂了乱葬岗的死寂:

“滚开!休想!休想再送我回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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