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夜,父垂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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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暴雨夜,父垂危

 

闪电骤然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村东头那间歪斜的泥坯房 —— 李金的家。

屋内,一盏油芯将尽的灯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灯芯爆出的火星溅在发黑的窗纸上,投下扭曲如鬼魅的阴影。土炕上,李大山蜷缩成一团,身上的被褥薄得像片枯叶,裹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 「呼呼」 的破风箱声,仿佛喉咙里卡着一把生锈的锯子,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剧痛,连带着土炕都微微发颤。

「咳咳…… 咳 ——」 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扯动他的身体,李大山佝偻着背,喉间涌上腥甜的热流。暗红发黑的血块顺着他皲裂的嘴角溢出,溅在洗得透亮的粗布枕巾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像雪地里绽开的绝望红梅。那血渍边缘泛着诡异的黑,显然是淤积许久的陈血,每一滴都砸在李金的心上,砸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颤。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擦父亲嘴角的血迹,指尖触到那温热的粘稠液体,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李大山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眼白里布满血丝,像两口枯竭的老井,浑浊的瞳孔里映着油灯昏黄的光,却没有一丝神采。他枯瘦如柴的手指颤抖着,指甲缝里还嵌着进山砍柴时留下的泥垢,想要抓住儿子的手,却只能在空气中无力地抽搐,指尖划过冰冷的空气,带起一阵微弱的风。「金…… 金哥儿……」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残存的力气,喉咙里发出的气音破碎不堪,「别…… 别管爹了…… 这病…… 咳咳…… 是阎王爷…… 勾魂的锁链…… 早该…… 断了……」

「爹!您别说胡话!」 跪在炕边的李金猛地扑上前,双手死死按住父亲剧烈起伏的胸口。他不过十六七岁,常年在山间劳作的皮肤被晒成古铜色,此刻却在油灯下泛着青灰,嘴唇冻得发紫,牙齿不住地打颤。雨水从他湿透的发梢滴落,砸在土炕上洇出深色的痕迹,而他浑然不觉,只有那双本该盛满少年意气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您看着我!我是金哥儿!您不会有事的!山外的郎中说过,只要按时吃药,总能好起来的!」

他的手掌下,父亲的胸口像个破败的风箱,忽快忽慢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随时会在某一次呼吸中彻底停歇。李金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身体里的生命力正像漏了底的水桶,顺着那些咳出的血沫子一点点流逝,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冷而干涩,没有一丝温度。他猛地扭头看向窗外,暴雨如注,狂风拍打着窗棂,发出 「哐当哐当」 的巨响,仿佛全世界都在与他为敌,连这破旧的泥坯房都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我去请王大夫!」 李金猛地站起身,膝盖在泥地上跪出的淤青传来一阵刺痛,他却像感觉不到般,抓起墙角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蓑衣。蓑衣的棕毛早己被岁月磨得稀疏,好几处补丁都被雨水泡得发软,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夹杂着去年砍柴时残留的草屑。可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将其裹在身上,粗糙的棕毛刮过皮肤,带来一阵冰冷的痒意,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几分。

推开房门的瞬间,暴雨如同一堵墙狠狠砸在他脸上。冰冷的雨水顺着衣领灌进怀里,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肉,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梁骨蔓延至西肢百骸,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脚下的土路早己变成粘稠的泥潭,泥浆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力气拔出脚来,鞋底沾满的湿泥重得像绑了铅块,好几次他都差点摔倒在泥水里,膝盖磕在尖锐的石子上,疼得他闷哼出声,却不敢停下脚步。

狂风裹挟着雨幕,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脸上,打得他睁不开眼,只能凭着记忆在漆黑的雨夜里跌跌撞撞地挪动。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只能靠着远处几户人家微弱的灯光辨别方向。村西头王德贵家的砖瓦房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那几间亮着昏黄灯光的屋子,此刻是李金心中唯一的灯塔。他想起王大夫抽屉里那些装着草药的陶罐,想起陶罐上贴着的泛黄标签,想起他曾捻着胡须说 「痨病需静养」 的话语,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抓住,哪怕要跪碎膝盖,求破喉咙。

「王大夫!王大夫开门!」 李金的声音被狂风撕碎,散在雨幕里。他用冻得发紫的拳头砸向那扇刷着桐油的厚重木门,敲门声在风雨声中显得微弱又急促,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指关节砸在门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不一会儿就红肿起来,可他顾不上,只是拼了命地砸着,「砰砰」 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像在为父亲的生命倒计时。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夹杂着女人的嘟囔和孩子的啼哭,紧接着是一声不耐烦的咒骂:「哪个天杀的?深更半夜砸门!嚎丧呢!」 吱呀一声,门缝里挤出半张油光满面的胖脸,王德贵眯着被睡意糊住的眼睛,鼻尖上还挂着几粒细密的汗珠,身上簇新的绸缎夹袄散发出一股劣质烟草混合着酒气的酸腐味,在雨夜里格外刺鼻,甚至盖过了雨水的腥气。

「王大夫!」 李金像是看到救星,猛地跪在门前的泥水里,膝盖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分毫,双手撑在泥地里,几乎是趴在地上哀求,泥浆顺着指缝渗进指甲,带来刺骨的寒意。「求您救救我爹!他…… 他又咳血了,好多血!现在趴在炕上喘不过气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血…… 血把枕头都染红了!」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和着泥水滴在王德贵锃亮的鞋面上,溅起几点浑浊的泥星,在那双崭新的布鞋上留下丑陋的污渍。

王德贵嫌恶地皱起眉头,像看什么污秽之物般瞥了眼跪在泥里的李金,肥胖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他故意往后退了半步,躲开溅来的泥水,肥厚的腮帮子抖了抖,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声音里满是刻薄:「李金?你爹?那个老痨病鬼?」 他故意拔高声音,让屋里的人都能听见,「咳血?哼,都咳了多少年了,怎么还没把那口气咳断?我早就说了,那病是阎王爷贴了封条的,神仙来了也没用!白费那力气做什么?」

「不!王大夫!您再去看看!求您了!」 李金急得声音发颤,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他往前爬了半步,伸手想去抓王德贵的衣角,却被对方嫌恶地一把拍开,力道大得让他手腕生疼。「上次您开的药还剩一点,您去看看是不是该换药方了?我爹他今天下午还能喝两口粥,就是刚才突然咳得厉害…… 诊费…… 诊费我一定给!我明天就去后山砍柴,砍三天三夜,再去河沟里摸鱼,卖了钱全给您!求您行行好,就当可怜可怜我爹,他这辈子没享过福啊!」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冰冷的石板硌得他额头生疼,不一会儿就渗出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淌,在泥地里砸出小小的血坑。

「砍柴?摸鱼?」 王德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肥厚的嘴唇撇了撇,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就你那小身板,砍三天三夜够买半副甘草吗?河沟里的鱼能卖几个钱?我可告诉你,我这双脚金贵得很,踏进你们家那破土房,怕是要沾了晦气!你爹那病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我可不想把药材浪费在死人身上!我还得留着药材给镇上的老爷们看病呢!」 他说着,就要关门,门缝里透出的灯光眼看就要消失。

「王大夫!」 李金猛地抬头,雨水糊了他一脸,他却顾不上擦,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股狠劲,「我给您磕头了!您要是不去,我爹就真的没救了!我给您磕十个响头!不,一百个!求您了!」 说着,他 「咚咚咚」 地在门槛上磕起头来,额头撞击石板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次磕头都让他眼前发黑,额头的伤口裂开,鲜血混着雨水流进眼睛,刺得他生疼,可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机械地磕着头,嘴唇哆嗦着重复着 「求您了」 三个字。

「滚!」 王德贵彻底没了耐心,猛地抬脚,一脚踹在李金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李金像个破麻袋一样向后飞出去,「咚」 地一声摔在泥地里,后脑勺重重磕在湿滑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冰冷的泥水糊满了他的脸,灌进他的嘴巴和鼻子,咸腥的味道让他作呕,喉咙里一阵发紧,差点喘不过气来。肩膀上传来火烧火燎的疼,像是骨头被踹裂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可比起心口的绝望,这点痛根本不值一提。

「痨病鬼等死吧!」 王德贵的咒骂声隔着紧闭的门板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金的心脏。那扇朱漆大门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冰冷,门栓落下的 「咔哒」 声,像是为他父亲的生命画上了休止符。门缝里透出的一点昏黄灯光,此刻却成了最刺眼的嘲讽,仿佛在嘲笑他的卑微和无助,嘲笑他连父亲的一条命都保不住。

李金趴在泥水里,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和血水,也冲刷着他最后一丝希冀。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将他淹没,让他窒息。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毁灭的愤怒和不甘。他看着那扇门,看着门内透出的灯光,那光曾经象征着希望,此刻却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想起父亲平日里省吃俭用,把唯一的白面馒头塞给他的样子;想起父亲在寒冬腊月里进山砍柴,冻得嘴唇发紫却笑着说 「不冷」 的样子;想起父亲每次咳血后,都强撑着身体说 「没事,老毛病了」 的样子…… 父亲为了他,吃了一辈子的苦,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走向死亡。

「不…… 不能让爹死……」 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指甲深深抠进泥地里,抠出几道血痕,泥土混着血水从指缝里渗出。愤怒和不甘如同野草,在绝望的废墟上疯狂滋生,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不能就这么回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在那个冰冷的土炕上咽气!王德贵不救,他就自己救!就算是去阴曹地府抢人,他也要把父亲的命抢回来!

李金猛地撑起身体,泥水从他破烂的蓑衣上滑落,露出里面被雨水浸透的单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单薄却倔强的脊梁。他没有回头看那扇紧闭的门,眼中的惊惶己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取代,那眼神像极了山里被逼到绝路的孤狼,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他踉跄着站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转身,朝着村后那片更荒凉的山坡跑去,每一步都踩在泥泞里,却像踩在刀尖上,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那里,有李家世代居住的祖屋,如今早己破败不堪,只剩断壁残垣,荒草丛生,连村里的乞丐都不愿去那里落脚。但他记得小时候,奶奶临终前曾拉着他的手,在昏暗的油灯下偷偷塞给他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那红布边角绣着早己模糊的祥云纹,摸起来硬硬的,像是块木头。奶奶说那是祖上留下的 「救命符」,藏在祖屋西墙第三块砖的砖缝里,不到万不得己,不能拿出来。那时他只当是老人的迷信,还偷偷打开过一次,里面似乎是块刻着古怪纹路的木牌,被他随手塞回了砖缝里。可现在,父亲危在旦夕,王德贵见死不救,那或许是父亲唯一的希望 —— 哪怕只是一根虚无缥缈的稻草,他也要拼命抓住,哪怕那所谓的 「救命符」 只是一块废木头,他也要拿去碰碰运气。

暴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枯枝败叶在他身后呼啸,像是无数恶鬼在追赶,发出 「呜呜」 的悲鸣。李金咬紧牙关,在泥泞中狂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冲不散他眼中那点微弱却倔强的光。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父亲咳血的画面,闪过王德贵那张势利的胖脸,闪过奶奶临终前郑重其事的叮嘱,甚至闪过小时候在祖屋里玩耍的模糊记忆 —— 祖屋的堂屋曾挂着一幅褪色的画像,画中人身着古装,手持罗盘,眼神威严,奶奶说那是李家的先祖,是个懂 「门道」 的人。

「爹,您等着我……」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嘶吼着,雨水灌进嘴里,又苦又涩。他的鞋子早就跑掉了一只,赤脚踩在泥水里,被石子和碎玻璃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泥泞,却浑然不觉。祖屋的黑影在雨幕中越来越近,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此刻成了他与死神之间最后的屏障。他不知道红布里包着什么,不知道那所谓的 「救命符」 是否真的有用,甚至不知道父亲是否还能撑到他回来。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片荒凉的废墟之上。夜,还很长,雨,还很大,而李金的路,才刚刚开始。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雨幕中,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泥脚印,和着血水,很快就被新的雨水填满,仿佛从未存在过。但他知道,这一夜,将会是他人生中最黑暗,也最决绝的一场跋涉,是生是死,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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