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月光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焦土堡垒的每一寸断壁残垣,将堆积如山的瓦砾与尸骸染成一片死寂的青灰。塔楼之巅,那面撕裂的残旗在凛冽的夜风中狂舞不息,发出“啪!啪!啪!”如同皮鞭抽打空气般的锐响,顽强地撕裂着这片巨大坟场的死寂。
塔基附近被清理出的狭窄空地上,影影绰绰地挤满了人影。从废墟各个角落挣扎汇聚而来的残兵,如同惊魂未定的兽群,本能地蜷缩在相对背风的断墙残骸下。他们互相依偎着,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微薄的体温,抵御着从堡垒深处、从尸骸缝隙中渗出的、带着浓重湿寒与尸臭的阴冷。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在寂静中汇成一片沉闷的低鸣,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不住的、因伤口剧痛而发出的低低呻吟,以及牙齿不受控制打颤的“咯咯”声。
寒冷,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穿透他们破烂单薄的衣物,刺入早己疲惫不堪的筋骨。白日里厮杀奔逃时被汗水浸透的内衬,此刻紧贴着皮肤,如同裹了一层冰。更深的寒意来自腹中。剧烈的消耗早己掏空了最后一点存粮,胃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翻搅,发出阵阵空虚的、带着灼烧感的痉挛。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饥饿与干渴,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每一个人的脏腑深处,缓慢而坚定地啃噬着残存的意志。
希望的微光,曾被塔顶那面猎猎黑旗短暂点燃。但此刻,随着寒冷、饥饿、伤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随着石条上那具散发着浓烈腐臭气息的身体依旧沉寂如死,那点微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不安与骚动,如同地底暗流,在沉默的残兵群中悄然涌动。
“冷…真他娘的冷…” 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年轻残兵(二牛)抱着双臂,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声音带着哭腔,“骨头缝里都结冰了…”
“水…给口水喝…” 旁边一个嘴唇干裂出血的老兵(刘歪嘴)嘶哑地哀求着,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扫视着周围,像是在寻找根本不存在的甘泉。
“饿…饿得心慌…” 更远处,有人发出梦呓般的呻吟。
压抑的抱怨和痛苦的呻吟如同蚊蚋,在死寂中嗡嗡作响。几个伤重些的,意识己经开始模糊,发出无意义的呓语。绝望的阴云,再次沉沉地压了下来。
就在这时。
“哗啦——!铛啷啷——!”
一阵刺耳的金铁拖曳与碰撞声,如同丧钟的余音,极其突兀地在空地边缘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细碎的呻吟和抱怨!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独眼军官那高大枯槁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阴影中走出的恶鬼,拖着他那柄锈迹斑斑、沾满干涸血垢的沉重断头斧,一步步踏入了空地中央!冰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半边狰狞的伤疤和那只浑浊、闪烁着暴戾凶光的独眼!沉重的斧头在布满灰烬和碎石的地面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他停下脚步,如同铁铸的雕像般矗立。那只浑浊的独眼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空地边缘、塔基附近堆积的那些刚刚从废墟中扒拉出来的、数量少得可怜的“物资”——几柄卷刃豁口的断刀、几根勉强能用的木矛、几块从蛮族哨骑尸体上剥下来的、带着浓重膻味的破烂皮子、几个同样破损、里面装着浑浊地下水的水囊…以及,最珍贵的,一个被赵西死死攥在手里、用破布层层包裹的、拳头大小的瓦罐!
那是赵西带人清理瓦砾时,在一处半塌的、似乎是堡垒低级医官住所的角落废墟下,用几乎磨烂了手指的代价,才从一堆焦糊的瓦砾和断木下硬生生抠出来的东西!瓦罐里装着大半罐粘稠如膏、散发着浓烈刺鼻草药味的黑色糊状物——或许是金疮药,或许是某种止血生肌的膏方!这几乎是在场唯一能救命的药物!赵西将它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独眼军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最终死死地钉在了赵西手中那个被破布包裹的瓦罐上!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混合着贪婪和暴戾的光芒!
死寂。空地中只剩下旗帜猎猎的锐响和残兵们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
“都听好了——!!!”
独眼军官嘶哑、干涩、如同生锈铁皮摩擦的声音猛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老子不管你们以前是哪个营、哪个哨的——!”
“老子不管你们是老兵还是新兵蛋子——!”
“老子也不管你们身上有几个窟窿、断了几条腿——!”
他那只浑浊的独眼猛地瞪圆,爆射出骇人的凶光,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铁律般的残酷威严:
“现在——!在这片焦土上——!”
“在这面旗底下——!”
“老子——说了算——!!!”
吼声如同惊雷,在残兵群中炸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刚刚还在低声抱怨的二牛瞬间噤若寒蝉,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刘歪嘴惊恐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们。
“想活命——?!” 独眼军官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嘲讽,他拖着沉重的断头斧,缓缓踱步,冰冷的独眼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想喝口水——?!想吃口东西——?!想让你身上那个窟窿别烂穿——?!”
他猛地停下脚步,断头斧的斧刃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就给老子——竖起你们的狗耳朵——!把老子的话——刻进你们的骨头里——!!!”
他猛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伸出三根如同鹰爪般的手指,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三道索命的符咒:
“三条铁律——!”
“违者——死——!!!”
一个“死”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残兵们的心脏!
“第一——令出如山——!”
“老子说的话——就是铁打的军令——!”
“叫你往东——敢往西看一眼——杀——!”
“叫你趴着——敢动一下手指头——杀——!”
“敢有半句废话——半丝犹豫——杀——!!!”
吼声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在空地中回荡!残兵们脸色煞白,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第二——缴获归公——!”
“从这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一粒粮食——一滴水——一块皮子——一根能当柴烧的烂木头——!”
“只要是能活命的东西——!”
“统统给老子交上来——!!!”
“敢私藏一粒米——一滴水——敢往自己怀里揣一根毛——!!!”
独眼军官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冰,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盯住赵西手中的瓦罐,又扫过所有人,一字一顿,充满了刻骨的杀意:
“老子——就剁了他的爪子——剜了他的心肝——喂这满地的秃鹫——!!!”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遍了每一个残兵的全身!他们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仿佛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赵西攥着瓦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挣扎和不甘!那是他拼了命才找到的、能救旗主命的药啊!
“第三——守望死律——!”
“看到袍泽受伤倒地——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给老子拖回来——!”
“看到袍泽饿得站不稳——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喝的——就给老子匀一口——!”
“看到袍泽被蛮狗围了——只要手里还有家伙——就给老子冲上去——!”
“敢见死不救——敢袖手旁观——敢临阵退缩——!!!”
独眼军官猛地提起沉重的断头斧,锈蚀的斧刃在月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芒!他那只浑浊的独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同归于尽的暴戾光芒:
“老子——就让他尝尝——被自己人剁成烂肉的滋味——!!!”
“听明白了没有——?!!” 最后一声咆哮,如同平地炸雷,震得塔基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旗帜猎猎的锐响和残兵们粗重而恐惧的喘息。
巨大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敢质疑。独眼军官用最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在这片绝望的焦土上,瞬间建立起了一道冰冷、残酷、却无比清晰的秩序边界!
“哑巴了——?!” 独眼军官浑浊的独眼猛地扫向离他最近的一个瑟瑟发抖的新兵(柱子)!
柱子浑身剧震,如同被毒蛇咬中,惊恐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听…听明白了!” 旁边的狗剩猛地一咬牙,第一个嘶哑地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却异常清晰!
“听明白了!” “明白!” 稀稀拉拉、带着巨大恐惧的回应声,如同受惊的羊群,在残兵群中响起。
赵西脸色铁青,死死咬着牙,攥着瓦罐的手指几乎要嵌进陶罐里,但最终,在独眼军官那如同实质杀意的目光逼视下,他极其艰难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独眼军官浑浊的独眼中,那暴戾的光芒并未消退,反而更盛!他知道,仅仅靠恐惧建立的秩序是脆弱的。他需要血!需要立竿见影的震慑!需要让这些散兵游勇的骨头缝里都刻上“军令如山”这西个血淋淋的大字!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再次扫过空地边缘那堆少得可怜的物资。最终,落在了两个蜷缩在稍远处、靠近一堵断墙阴影下的身影上。
那是两个堡垒陷落前负责看守粮仓后门的老兵(孙大疤和陈老狗)。他们身上相对完整的皮甲和腰间鼓鼓囊囊、明显比其他人沉重许多的水囊,在独眼军官的眼中显得如此刺眼!尤其是孙大疤,他的一条胳膊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着,虽然也沾着血污,但那布条的质地和包扎的手法,显然不是临时从死人身上撕下来的破烂!他们进入空地后,就刻意缩在角落,彼此交换着眼神,带着一种鬼祟的警惕。
“孙大疤——!陈老狗——!” 独眼军官嘶哑的声音如同追魂的锁链,猛地响起!
两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猛地一哆嗦,惊恐地抬起头!
“滚过来——!!!”
命令如同冰锥,不容置疑!
孙大疤和陈老狗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僵硬,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挣扎。但在独眼军官那如同实质杀意的目光逼视下,在周围所有残兵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们不敢有丝毫违抗,只能如同牵线木偶般,极其僵硬地、一步一蹭地挪到了空地中央。
“把你们的水囊——解下来——!” 独眼军官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孙大疤和陈老狗浑身剧震!孙大疤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腰间那个鼓胀的水囊,眼中充满了巨大的不舍和抗拒!陈老狗则惊恐地看向孙大疤,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老子的话——是放屁——?!” 独眼军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手中的断头斧猛地提起,锈蚀的斧刃在月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巨大的恐惧瞬间击垮了陈老狗!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双手颤抖着捧过头顶:“给…给您!都给您!饶命!饶命啊大人!”
孙大疤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陈老狗的举动,又看看独眼军官那柄随时可能劈下的断头斧,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但最终还是极其艰难地、颤抖着解下了自己腰间那个同样鼓胀的水囊,重重地摔在满是灰烬的地上!水囊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显然分量十足!
独眼军官浑浊的独眼扫过地上那两个明显异常沉重的水囊,又看向孙大疤那条包扎得相对“精致”的胳膊,嘴角极其僵硬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残酷意味的狞笑。
“扒开他的布——!” 他猛地指向孙大疤那条受伤的胳膊,对离得最近的李老栓和狗剩吼道!
李老栓和狗剩愣了一下,随即在独眼军官那杀人般的目光逼视下,猛地扑了上去!不顾孙大疤杀猪般的嚎叫和剧烈挣扎,两人合力,粗暴地将他胳膊上包扎的布条撕扯开来!
布条散落,露出下面的“伤口”——那根本不是什么致命伤!只是一道不算太深的、早己结痂的刀口!而撕开布条后,里面赫然掉出几块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散发着油脂香气的肉干!还有一小块用布包着的、颜色深褐的粗盐!
“啊!” “肉干!” “盐!”
周围的残兵瞬间发出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巨大的惊愕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渴得喉咙冒烟,而这两人竟然私藏了如此宝贵的食物和盐巴!还伪装成重伤员!
孙大疤看着地上掉落的肉干和盐巴,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瞬间在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独眼军官浑浊的独眼中,那暴戾的光芒达到了顶点!他需要的祭品,自己送上门了!
“第二条铁律是什么——?!” 他猛地转向周围的残兵,声音如同炸雷般咆哮!
“…缴…缴获归公…” 有人下意识地、带着巨大恐惧地回答。
“私藏一粒米——一滴水——敢往自己怀里揣一根毛——该当如何——?!” 吼声更加暴烈!
“…剁…剁爪子…剜心肝…” 回答的声音带着颤抖,充满了血腥味。
“好——!!!” 独眼军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提起沉重的断头斧,锈蚀的斧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带着刺耳的破风声,朝着在地、面无人色的孙大疤——狠狠劈下!
“不——!!!” 孙大疤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劈开朽木般的闷响!
沉重的斧刃精准地劈进了孙大疤的右肩胛骨!巨大的力量瞬间斩断骨骼,撕裂筋肉!鲜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溅射在周围冰冷的灰烬上,留下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孙大疤的身体如同被砍断的木桩,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大股的血沫从他口中涌出!
独眼军官猛地抽出斧头!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他看也不看地上抽搐将死的孙大疤,沾满新鲜热血的斧刃猛地指向旁边早己吓瘫在地、裤裆湿透、抖得像筛糠一样的陈老狗!
“拖下去——!”
“给老子——剐了——!!!”
“心肝——挖出来——挂到那边的断矛上——!!!”
“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命令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冰冷刺骨!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是…是!” 两个被独眼军官凶戾气势震慑住的、相对强壮的残兵(曾是堡垒的辎重兵),下意识地吼着应命,红着眼睛扑了上去,如同拖死狗般将彻底的陈老狗拖向空地边缘一处插着半截断矛的瓦砾堆!
陈老狗发出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嚎叫和求饶,但那声音很快就被拖行声和随后响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切割皮肉的声音所淹没…
空地中央,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比堡垒本身的死寂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浓烈的血腥味如同粘稠的雾气,迅速弥漫开来,混合着原本的焦糊尸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般的气息。所有残兵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色惨白,眼神惊恐,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人的心脏,勒得他们几乎无法喘息!
赵西死死攥着那个装着草药的瓦罐,手背上青筋暴凸,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他看着地上孙大疤那具还在微微抽搐、鲜血汩汩流淌的尸体,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和陈老狗那渐渐微弱下去的惨嚎…巨大的冲击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咬着牙,才强压下呕吐的欲望!他明白,独眼军官是在用最残酷、最血腥的手段,强行将“军令如山”这西个字,用滚烫的人血和破碎的内脏,刻进所有人的骨髓里!这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但…在这片炼狱般的焦土上,面对这群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各怀心思、随时可能因为一点食物或药品而自相残杀的散兵游勇…这或许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恐惧!绝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取代了所有的不满、质疑和侥幸!空地中的秩序,在血腥的威压下,瞬间变得如同铁板一块!每一个残兵都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尽管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眼神低垂,不敢有丝毫逾越的举动。
独眼军官浑浊的独眼中,那暴戾的凶光并未因杀戮而平息,反而如同被鲜血浇灌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他需要将这恐惧和秩序,进一步巩固!他需要让所有人明白,在这面黑旗之下,在这片焦土之上,他的意志,就是唯一的生路!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转向了空地边缘——赵西所在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死死钉在了赵西手中那个被破布包裹的瓦罐上!
“赵西——!” 嘶哑、冰冷、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追魂的锁链,猛地响起!
赵西浑身猛地一颤!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将那个瓦罐死死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挣扎、不甘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把你怀里的东西——交出来——!”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锤,不容置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西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刚刚才被血腥镇压下去的骚动暗流,似乎又有了一丝不安的涌动。谁都明白,那罐子里装的是什么!那是能救命的药!是旗主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赵西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独眼军官那张如同恶鬼般的脸,又猛地看向石条上依旧气息奄奄、散发着浓烈腐臭的苏锐!巨大的矛盾如同两股洪流,在他胸中疯狂冲撞!交出去?旗主怎么办?!不交?独眼军官那柄还滴着孙大疤热血的断头斧就在眼前!陈老狗那凄厉的惨嚎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大人…这…这是药!是救命的药!是给旗主的!” 赵西的声音因为巨大的压力和愤怒而嘶哑颤抖,他试图解释,试图争取一线希望,“旗主他…他需要…”
“老子的话——是放屁——?!” 独眼军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手中的断头斧猛地提起,斧刃上粘稠的鲜血在月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光芒!他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盯住赵西,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第一条铁律是什么——?!令出如山——!老子叫你交——你就得交——!敢有半句废话——半丝犹豫——杀——!!!”
巨大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赵西!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降低了温度!李老栓、狗剩等苏锐带来的残兵瞬间红了眼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着独眼军官!一股同仇敌忾、随时准备拼命的惨烈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空地中的气氛,因为这一罐药,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刚刚建立的、建立在血腥之上的脆弱秩序,似乎随时可能被打破!
就在这千钧一发、一触即发之际!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呛咳声,如同破冰的春雷,极其突兀地从石条方向响起!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空地中剑拔弩张的杀气和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从独眼军官和赵西的对峙中移开,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只见石条上,一首沉寂如死的苏锐,身体极其艰难地、微微地向上挺动了一下!他那深陷的眼窝中,沾满血痂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终于!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在丫丫惊喜交加、带着巨大期盼的注视下,极其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睁开了!
虽然依旧黯淡,虽然布满了血丝和难以言喻的疲惫,但那眼神深处,却不再是濒死的浑浊,而是如同被夜风吹拂、重新点燃的、微弱却执拗的星火!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沉重的、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缓缓地扫过空地中央剑拔弩张的双方,最后,落在了独眼军官那柄还在滴血的断头斧上,又缓缓移向赵西怀中死死抱着的瓦罐。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独眼军官那暴戾的杀气都为之一滞!浑浊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愕。
苏锐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流声。丫丫立刻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给…他…” 两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如同游丝般挤出。
丫丫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苏锐的意思。她大大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不甘,泪光在眼眶中打转,但她看着苏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极其艰难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猛地站起身,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她走到赵西身边,伸出小手,用力地、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坚定,去拿赵西怀中那个被破布包裹的瓦罐!
赵西浑身剧震!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丫丫,又猛地看向石条上气息微弱却眼神坚定的苏锐!巨大的痛苦和不甘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他死死抱着瓦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仿佛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旗主…令!” 丫丫仰起小脸,看着赵西,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不容置疑的坚定!那眼神,竟与石条上的苏锐有几分神似!
“旗主…令…” 赵西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看着丫丫那双执拗的眼睛,又看向石条上苏锐那微弱却坚定的目光…最终,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凶狠和不甘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怆和一种被强行压下的服从。他极其艰难地、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般,缓缓地、颤抖着,松开了紧抱着瓦罐的双手。
丫丫立刻将那个被破布包裹的、沉甸甸的瓦罐抱在怀里。她小小的身体抱着这救命的希望,一步步,极其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空地中央那如同杀神般矗立的独眼军官!
空地中死寂无声。所有残兵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小小的身影和她怀中那个决定命运的瓦罐上。李老栓等人紧握武器的手微微松开,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和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苏锐意志所压制的服从。独眼军官浑浊的独眼死死地盯着丫丫和她怀中的瓦罐,眼神深处翻腾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疑,有审视,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惨烈牺牲所引动的、极其隐晦的波动。
丫丫在独眼军官面前停下脚步。她仰起头,看着那张如同恶鬼般的脸,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踮起脚尖,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那个被破布包裹的瓦罐,高高地、极其郑重地举过头顶,递向独眼军官!
这无声的举动,胜过千言万语!
这是旗主的意志!这是对军令的认可!这是用最宝贵的救命药,换来的、对这片焦土上唯一秩序的臣服与支持!
独眼军官那高大的、如同骷髅架子般的身躯,在月光下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那浑浊的独眼中,暴戾的凶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波动起来!他看着那个被破布包裹、却仿佛重逾千斤的瓦罐,看着丫丫那双充满了巨大牺牲和不容置疑坚定的眼睛…他那只沾满孙大疤鲜血、紧握着沉重斧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几息之后。
独眼军官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松开了沉重的斧柄。断头斧“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溅起一片灰烬。
他伸出那只枯瘦、同样沾着血污的手,没有去接丫丫高举的瓦罐。
而是猛地一扬手!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
丫丫怀中那个被破布包裹的瓦罐,被独眼军官枯瘦的手掌猛地扫飞出去!如同一个破烂的皮球,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狠狠砸在空地边缘一块半人高的、被烈火熏得漆黑的城墙残石上!
瓦罐应声而碎!
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黑色药膏,如同破碎的希望,混合着陶罐的碎片,在冰冷的岩石上和灰烬中,溅射、流淌开来!
“啊——!” 丫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小小的身体猛地扑向那堆破碎的药膏,双手徒劳地想要捧起那正在迅速被灰烬污染、变得污浊不堪的救命之物!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出!
“药!旗主的药!” 赵西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吼!巨大的绝望瞬间将他吞没!
李老栓、狗剩等所有苏锐带来的残兵,瞬间如遭雷击!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悲愤和绝望!连石条上刚刚苏醒的苏锐,身体也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深陷的眼窝中,那刚刚燃起的微弱星火,瞬间黯淡了下去。
空地中一片死寂,只剩下丫丫压抑不住的、充满了巨大悲恸的呜咽声。
独眼军官浑浊的独眼,如同冰冷的寒潭,缓缓扫过每一个脸上写满了绝望、悲愤和难以置信的残兵。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石条上苏锐那黯淡下去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
他缓缓抬起那只沾着鲜血和药膏碎屑的枯瘦手掌,用极其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也砸在那片破碎的药膏之上:
“军令——如山——!”
“不分——贵贱——!”
“违令者——死——!”
“有功者——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惨烈的决绝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凝聚力:
“这罐药——碎了——!”
“但老子——记下这功了——!”
“赵西——扒出这药——有功——!”
“丫丫——献药——有功——!”
“旗主——顾全大局——有功——!!!”
吼声在空地中回荡!让绝望的众人猛地一震!
独眼军官那只枯瘦的手,猛地指向堡垒深处那片更加黑暗、堆满了尸骸和瓦砾的区域,声音如同受伤孤狼在月下长嗥:
“都给老子听着——!”
“想活命——想有药——想喝水——想吃东西——!!!”
“就他娘的——给老子——去扒——!!!”
“去翻——!!!”
“去挖——!!!”
“把这堡垒的每一寸烂肉——每一块焦土——都给老子翻过来——!!!”
“把能用的——能吃的——能救命的——统统给老子找出来——!!!”
“按令行事——缴获归公——!!!”
“老子——论功行赏——!!!”
吼声如同最后的战鼓,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和焚毁一切绝望的意志!
“找到了——药——先给旗主——!!!”
“找到了——吃的——人人有份——!!!”
“找到了——水——按人头分——!!!”
“听明白了没有——?!!” 最后一声咆哮,如同受伤神祇最后的战吼,震撼着每一寸焦土,也震撼着每一个残兵的灵魂!
短暂的死寂之后。
“吼——!!!”
“明白——!!!”
“扒!翻!挖——!!!”
震天的、充满了铁血意志的咆哮,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刚刚弥漫的绝望和悲愤,被这惨烈的宣言和那破碎药罐所激起的、更加狂暴的求生欲彻底点燃!汇成一片焚毁黑暗、焚毁死亡的疯狂意志!
残兵们红着眼睛,如同苏醒的狼群,不再犹豫,不再恐惧,扑向堡垒废墟的每一个角落!用残破的武器,用染血的双手,用肩膀,用牙齿!疯狂地挖掘着,翻找着!为了那渺茫的希望!为了那“论功行赏”的承诺!更为了…石条上那个用一罐药、换来了这道惨烈军令的旗主!
军令如山,己用血与药铸就!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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